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这个世界没救了。
阮茶冷静地想：把这种人当做神主供奉朝拜的世界, 肯定是哪里出了大问题吧。
她此时正站在空中巡游的鲜花车架中央。
圣女遴选确实是个普天同庆的重要日子，只不过欢庆的部分是在遴选结束后。
新任圣女穿上教会制式的珠桂冠华服，乘坐花车空中巡游, 陪伴在侧的侍女们用神母枝撒下圣湖湖水，意在给民众带来神主的恩泽。
阮茶终于知道伊迪之前送她的衣服是哪来的——估计就是教会上供。圣女的衣服一看就是和那件裙装同个系列，教会的侍女又给她套上各种精致首饰，把她打扮得像个叮叮当当的首饰架。
阮茶现在就戴着这些沉重的装扮，站在没有任何防护的空中花车里, 麻木地展现标准微笑。
伊迪也在。
她坐在花车一侧，从装饰的鲜花丛里露出半张脸，大概觉得阮茶的心理活动很有趣，或者是在回味她之前的呆脸, 不停发笑。
挥洒湖水的侍女们扬起手, 花瓣和清露一齐飞扬, 碰到她时毫无障碍地穿了过去, 就像穿过一片不可捉摸的烟云。
底下盛大的欢呼如同汹涌的海潮。他们都是在感恩神主带来的福祉, 但这个被朝拜的对象就飘在上空，却谁也没看见，连教会的人都以为她选定圣女后就直接离开。
伊迪就是神主。
阮茶在精灵城遇袭的那天就有过这个猜想，但现下真的被证实……她还是不太能接受。
原本她哪怕不信仰所谓的神主，被周围环境感染, 多多少少还是保持着一些敬畏之心，结果现在，只要想到在圣女遴选现场伊迪露出的那个表情, 阮茶心里就只剩无言以对。
倒是之前伊迪的某些行为能得到合理的解释，比如看着教会的“圣经”发笑……明明是别人夸大其词给她写的传记，她还真是完全不会尴尬, 从什么事情里都能找到乐子。
“殿下，殿下……”
旁边的侍女小声提醒她。
阮茶回过神，发觉花车已经降落在都城的某个高台，底下是密密麻麻的人群，都仰着头用狂热的目光注视着这边。
“……”
就当他们在看伊迪……
阮茶自我说服。她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这种时候居然还能自然地露出微笑。她在侍女小声的提词里，背完教会提前给她预习过的发言词。
说实话，她这个说的人都半懂不懂的。但底下的人似乎兴致高昂，对她这个毫无名气的空降圣女也没有任何疑问和抵触，在她念完后高声欢呼起来。
阮茶松了口气。
还好，应该是没出什么岔子。她作为圣女的职责就到此结束，可以在旁边坐着当一个定时微笑点头的吉祥物了。
毕竟她连基本的语言都还在学习中，教会知道这点，没人指望她能做什么。
不止这一天当吉祥物，阮茶之后的日子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学习和进行祷告，偶尔被拉出去遛遛，露个脸展现教会的温柔亲善。
阮茶对此没什么意见。
就算让她管事，她也做不好，住在这里白吃白喝又过意不去，能帮上点忙多少让她心里好受些。
现在对阮茶来说最大的困扰反而来自对“圣经”的学习。
本来就看不懂，再把里面的传奇故事主人公带入伊迪的脸，只觉得又尴尬又好笑。再回忆这本书的情节，感受也完全不一样。
书里说神主是“天地孕育的神之子”、“凭空降临在偏僻的村庄里”，阮茶想，估计就是伊迪从她们原本的世界来到这里的时候吧？
她还记得那段专门用了一个特别复杂的词汇形容那时的神主，她问过罗莎琳，大致意思是形容神主看起来特别年幼、懵懂又聪明的意思。
年幼懵懂。
阮茶那时候觉得很正常，这时再琢磨这个词，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伊迪……年幼懵懂。
当然，伊迪不是真的天生地长，而是父母生的，当然有童年嘛。可阮茶就是很难把这个词和她联系到一起。
年幼是有多年幼？阮茶想，十一二岁？伊迪说她们曾经在原来的世界见过，又说那时她比阮茶小一点，就是说她们见面也是在那个年纪或者更小的时候……
难怪自己不记得了。
谁还能记着小时候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啊。伊迪是例外。
不过这么想，那伊迪来到这里时确实太小了。
阮茶这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成年人，突然换到陌生的世界都会感到孤立无援，当时那么年幼的伊迪，只会比她更惶恐吧？十一二岁的年纪……
“没有那么大，八岁多吧。”
“……”
伊迪？！阮茶忽地抬头。
正坐在对面沙发上给她讲课的老师一怔，温和地询问：“殿下，您有什么需要吗？”
她的视线落在阮茶停在第一页的“圣经”上，笑着提醒道：“我们现在讲解到二百九十七页，殿下。”
“啊……”
阮茶很多年没有过这种上课走神被老师点名的经验了，尴尬道：“抱歉，塞丽雅老师。”
老师却说：“不，您不必致歉，应当是我讲课的方式让您觉得无趣了吧？或者您需要稍微休息一下吗？”
阮茶：“……不用，谢谢。”
以这些天的经验，阮茶闭上嘴，没尝试和老师互相客气是谁的错，只是跟着翻书，视线却不受控制地瞟向坐在沙发另一边。
伊迪正坐在那。
偷偷在背后说人被抓到——虽然也没说什么坏话，但阮茶还是有冒犯到对方的不适感。
伊迪本人倒显得无所谓，“没什么。很多人都喜欢探寻我的过去，还有人把研究我生平的某一段成果集合出书，嗯……读起来还挺有趣的。可惜，后来那人好像被教会当做异教徒处理了。”
“……”
忽略最后那段话。其实阮茶能理解那些人的想法，在这里的人看来，伊迪已经成为高高在上的神主几百年，考据她的过往应该就和考证历史人物生平是一样的感觉吧？
但别人是别人。
阮茶毕竟和伊迪认识，虽说她们的关系没那么亲近，可认真说来，伊迪还救过她两次。用这种方式探究她的过去，总觉得像是在挖别人隐私……
“哦？”伊迪惊讶得很假，“真伤心。帮了你那么多次，原来我在你眼里连朋友都算不上啊。”
……明知故问。阮茶想：这又不是我说了算，如果你觉得是，那就是啊。
“这个么……”
伊迪还真的开始沉思，过了半晌，又撑着脸仔细打量阮茶。
阮茶都被看得有些紧张起来，就见她忽然流露笑意，没有常见的戏谑，眼神竟然显得十分认真。
伊迪温柔地说：“你猜啊。”
阮茶：“……”我猜你就是觉得看我变脸很有趣吧。
伊迪大笑。
授课的老师不得不再次提醒阮茶：“殿下？”
“……抱歉。”阮茶深吸一口气，她现在觉得伊迪来的时候确实不适合上课，“塞丽雅老师，我可以稍微休息会儿吗？”
“当然。如果您有哪里不适，请一定要告知我。”
阮茶点点头，站起来走出书房。
“生气了？”伊迪跟在她后面，笑眯眯哄她说，“玩笑话而已。不是想知道我以前的事？那种书有什么好学的，本人就在这里，大好机会，不问问看吗？”
你愿意说？
因为到处都有人跟着，阮茶只能用眼神瞥她，无声地表达疑问。
伊迪便露出得逞的微笑：“你猜。”
阮茶：“……”
又上了她的当了，这人真是——脾气再好都要被她撩出火气来。
明明刚到这个世界时还靠谱过一阵子，自从阮茶在都城的教会住下来，她好像又恢复到从前那种恶劣的性格。
虽然从某种角度来说，之前的可靠也算是是魔王难得的体贴吧……大概是真的被这里的氛围洗脑，阮茶气着气着竟然又在心里帮她说起好话来。自己都有些无语。
正巧这时有教会的人员来通知阮茶，她的吉祥物工作又要开始了。
阮茶没空再理会伊迪，换好衣服跟着教会的护卫队来到都城最繁华的商业街。
今天似乎在这里有一场捐献仪式，而阮茶只需要保持温柔美丽的微笑露个面，让大家知道教会有在高度关注这件事——圣女都亲自来了嘛。
这本身没什么难度，只要阮茶闻到路边商店里传来的食物香味时，控制好自己别往那边看。
——到底是谁在做炸鸡？
那种高热量食物的味道无孔不入地勾着阮茶的注意力，她的微笑都要僵硬了。
教会还是不给阮茶正常的饭吃，她实在适应不了餐风饮露的仙女生活了。
就连在原来的世界，她最穷的时候，一天好歹还能有顿肉呢。制定这种规则，伊迪其实很讨厌她的信徒吧？
“真会冤枉人。”
伊迪慢悠悠地叹气，“我可没有那么苛刻。你真的想吃就和教会说好了，难道还怕我为这个降罪吗？”
确实，其实阮茶也知道，如果她只是提出要吃点好的，教会是会满足她的。谁让她现在是神主钦定的圣女呢？
但阮茶这些天观察过，倒不是教会特地难为她，而是高层人员都是这样的饮食习惯，据说是为了以“洁净”的身心侍奉神主。
尽管阮茶觉得很扯淡，但怎么说都是人家的修行信条。而她莫名其妙当上圣女，没什么贡献不说，第一件事就是在教会里大吃大喝，就和在寺庙里吃荤一样，总觉得是件不太好的事。
“你可真麻烦。”
伊迪叹着气，忽然又笑了一下，“不过作为仁慈圣明的神主，满足信徒的愿望也是我的分内之事。这样吧，我来帮帮你。”
阮茶：“……”
她突然有种很不妙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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