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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偶遇:记忆重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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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穆夏要去上海出差,就邀李园同往。晚饭后,二人去酒店顶楼的网红书屋打发时间。大通间、分区式的简约型书屋,地方不大,却疏密有致,不显狭窄。素雅干净的木纹墙壁、钢构磨砂的积层书架、摆放整齐的书籍、至简主义的实木桌椅,米色皮质的低背沙发,加之绿植点缀,灯光柔和,一切都恰到好处。

    书屋虽然无可挑剔,当下却读者寥寥。路过一张书桌,四周无人,一本书空空丢在上面,封底朝上。李园看到莫名一惊,心想难道还有其他人也是这种习惯,又不禁落寞,暗自思量,应该是想多了,许是有人不小心这样放的吧。

    大学没课的时候,李园经常早上图书馆一开门就冲进去,找一张四人的大桌子,把舍友三人的书本封底朝上放置占座,她去书架取书的时候,舍友便可凭此入座。李园曾与罗宇分享过这个标记方法。

    两人各取了一本图册,坐在落地窗旁的沙发上,随手翻看。草草浏览,并无兴致,李园索性注目凝视着这座城市。由于是顶层,落地飘窗,视线极好: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突然有人低声唤她的名字。这个声音太过熟悉,以至于她的耳膜可以敏锐地反应;然而,因为时间过去得太久了吧,她的记忆里却还没有检索出他的名字。

    罗宇:“李园?”

    李园转头,是一个身着彩蓝衬衫、俊朗潇洒的男子。

    罗宇:“李园。”

    李园起身,两人几乎同时无厘头地示意握手,一秒、两秒钟的尴尬。罗宇唤她名字时所裹藏的深情是那么无法抗拒,以至于李园不禁低头。他们已经六年没见了,六年有多长呢?楼下的山茶开了六次,败了六次;两个人也从胳臂不经意触碰到都会害羞脸红的孩子,变成了习惯握手礼的大人。然而,他们似乎都高估了自己故作镇定的能力,再一次也是第二次手心握紧,虽不同于年少时砰砰地跳,也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洒脱。

    适时,罗宇依旧盯着李园,这个六年了好像一点没变、依旧朴素无华、依旧不动声色的女孩。李园依旧低头,不敢正视罗宇,这个六年了除了名字,除了声音,似乎什么都变了的男人。

    穆夏不解,却看出些端倪,见状只得向罗宇身后走过来的思睿伸手。

    穆夏:“你好,穆夏。园园,介绍一下?”

    思睿:“思睿,我老公罗宇。”

    思睿刻意提高的嗓音打破了罗宇和李园明显超时、恍若隔世的“握手礼”,两人方才恍然回神,收回手去。自知有失,为求圆场,将手伸向穆夏。

    罗宇:“罗宇,我们三个同乡。”

    思睿:“嗯,我们三个认识都快十年了。李园,怎么来上海也不提前告诉我们。”

    李园:“思睿,好久不见,越来越漂亮了。”

    思睿已经习惯了李园对她习惯性的恭维:“你还是这么爱夸我。”

    罗宇:“你们怎么来上海了?”

    沉默,尴尬。

    穆夏:“我们刚参加完一个研讨会,来这里打发时间。”

    穆夏:“我们赶时间。”

    随即,思睿也示意罗宇。

    思睿:“李园,我们得先走了,我妈和女儿在楼下等我们;有时间再联系。”

    李园挥手告别:“嗯,问伯母好,再联系。”

    简单寒暄后,匆匆分开;没有畅叙,没有回头。

    看书的兴致不再,穆夏陪李园去街心花园散步,街心花园还是开满了山茶花。

    六年了,斗转星移几度,人来人往几回。李园第一次回到这座城市,似乎什么都变了;又似乎一切如旧:随处可见的依旧是她熟悉的、亲切的山茶花,她们在这座城市的角落安静地、温柔地开着,像是一股微小却在迅速成长的倔强的力量;整个繁华都市的聒噪肿胀,在一树一树朱砂山茶前,遁形匿迹。

    穆夏隐约地察觉出三人之间的怪异。

    穆夏:“原来他就是罗宇,你们之间绝对不是你轻描淡写那般简单。那个王思睿,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出众。”

    沉默。

    穆夏:“刚才气氛完全不对:你下意识地咬自己的嘴唇,你紧张的时候才会咬嘴唇,眼泪几乎夺眶而出;虽然阚思睿打断了你们,但罗宇收回手后拳头紧握,青筋毕现。”

    李园:“火眼金睛啊,没有的事情;你以后不要总是像看病人一样地看我,好么?”

    李园苦笑,似乎被自己的打趣无趣到了。

    李园:“没有成为恋人,也没有成为陌生人,挺好的。况且,现在再说这些,没什么意义。没想到,他们都有孩子了。”

    穆夏:“究竟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李园:“在不在一起不重要了,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他们很般配,我和你讲过的,思睿很漂亮,还很聪明;罗宇也很能干,事业有成。现在,王桏对我很好,我们也很好。”

    穆夏:“你们离婚了,不用瞒着我了。也不要说这些,跟我说一下你的真实想法。”

    沉默。

    穆夏素知李园守口如瓶,立马更换策略,不做发问者,不施加压力感,等她主动开口。

    两人继续走,记忆如同脚下的碎石小道铺展开来,山毛榉斑驳的影,如同若干年后的记忆,有些失真,却更显美好。

    李园:“我们只有两面之缘,甚至没有一张合影。”

    李园:“罗宇和思睿,一个是他们学校有名的‘大才子’,一个是当之无愧的‘校花’。高考后,耒耒叫我见见他的朋友,就在一次聚会上认识了。后来上了大学,他成为了我的一个朋友,一个十分投合的朋友。那个时候,他好像什么都懂,我很崇拜他。当时生活特别简单,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学习看书。”

    李园:“刚读大学的时候好孤单,就开始聊:一本书,他似乎了然于胸;一篇文章,他总是张口即来。从小到大,他是第一个才学上让我佩服的同龄人。坦白讲,当时挺喜欢他的。那个年龄,有才情、有能力、帅气阳光的男生,谁不喜欢呢?当然,很多人都喜欢他,我也只是其中一个,可能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穆夏:“既然你喜欢他,为什么不争取在一起?”

    李园:“估计是因为害怕吧。”

    穆夏:“害怕?”

    李园:“嗯,不喜欢缠来绞去那么复杂。你知道,优秀的男生身边总是不乏优秀的女生,况且他是那么优秀。”

    李园不禁怅然,他甚至想,如果罗宇只是个普通的人,当初他们会在一起么?可如果那样,他还会喜欢他么?如果她只是喜欢罗宇的才情,那和罗宇有关系么?

    穆夏:“你的逻辑完全不合逻辑,建立感情是可以纯粹的、简单的,但在一起是需要争取的,缠来绞去可能只表明他的在乎,他的优秀。”

    李园没有立即作答。他们爱了很久很久,也恨了很久很久;做了很多错事,也走了很多弯路。可现在,还有这些过往,就像十年前那场雪、那场雨,一千遍说爱,一万遍说恨;可现在,只有这些过往,就像躺在地上的湖和泊,飞在天上的云和霞,相望无语。

    李园:“穆夏,我不知道该如何说。就像看一本书,我从不在书上直接做批注,而是另取本子做笔记。一样东西,你越是喜欢,越是希望完整地、作壁上观地看它。一旦下笔,就会改写它;一旦陷入,就无法保证所执客观。”

    穆夏素知李园生性清冷、不善表达的个性,这种回答预料之中;但她更加确定的是,李园的异常心理与这个人有关,李园的回避型人格与这个人有关,所以还是想寻根问底。

    穆夏:“我知道,你一向是这种无论怎么在乎,也都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可是,冷眼旁观的结果是他得不到响应气馁放弃,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一样的,这不难理解。”

    李园:“这不是冷眼旁观,至少,如果他真的了解我,就不会这么觉得。是我的就是我的,不用去争。他如果足够了解我,就会直接选定我做主角,因为他知道,我不会去跟任何人争。”

    穆夏:“你这是宿命论,如果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是过客还是归宿。并且,你知道思睿诚如你所言么优秀,一个男生怎么会轻易拒绝,你这是在考验罗宇。”

    沉默。

    李园转过身去,一颗泪珠从眼角划下:“也算是考验吧。可能当时觉得只要感情足够充盈,他就不会走,不会离开吧。穆夏,大多时候,我不愿与人争抢:一样东西,你问我要,我拱手相让;一个人,你说喜欢,我流着泪也会离开。时光走得很慢,又有些快,终究没有一样东西、一个人无可替代。”

    穆夏:“你总是这样‘没追求’,好像一切都与你无关似的。但是,你内心又很在乎。”

    穆夏继续发问:“你很矛盾,一边你很在乎,一边你不敢在乎。你看到你爸妈之间无休止的争吵拌嘴,你和李耒一样都是单身主义,你们对感情认真,但惧怕婚姻;你对自己也没有勇气,你没有把握是否可以给罗宇他想要的一切,包括组建家庭。并且,你不知道如何面对思睿,你不想破坏别人的感情。你说过,思睿聪明漂亮,几乎所有人都喜欢她。你觉得自己无法和思睿一争高下,所以干脆在比赛开始前就全身而退。是吗?”

    这种直白、露骨的逼问却并没有让李园惊慌失措,她不动声色地趴在栏杆上。如丝的细发散在花香中,却无法嗅到。她明白,思睿和她,完全不同的两个姑娘:一个光芒万丈,一个默默无闻;一个向外求胜,一个向内求安;一个热情如火,一个不动声色;一个触手可及,一个不可捉摸;罗宇的选择是可以理解的,也在她意料之中,她是那么懂他。

    她明白,与罗宇、思睿之间,就像是一场测试,关于喜欢与原则的一场测试,一半美好,一半危险。用痛苦置换幸福显然不合算,不论是谁痛苦,所以,作为悲观主义者宁愿临阵脱逃。

    她明白,圆满的结局不止一个,但现实的收场只有一个。所幸,云在青天水在瓶,各安本位,当下圆满。

    她想起罗宇送给她的一首诗——顾城的《南国之秋》,她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如诗中写的那样,像果仁一样洁净,在壳的庇护下,安然沉眠。罗宇曾经是她的壳,可她注定要苏醒,破壳、破土而出,裸露,而蜂飞蝶舞的花花世界带来色彩的同时也带来不安。思睿那么优秀,那么讨人喜欢,她真的没有勇气与她争夺。罗宇的不作为,思睿的咄咄逼人,让她只得退出。可这些,说了还有什么意思呢?何必再说呢?

    李园:“好了好了,不说了。穆夏,知道你厉害,可我真的不想再说了,回去也不要跟王桏提及,答应我。”

    穆夏:“李园,听我讲,我是过来人。跟我讲讲吧。”

    李园:“好的。简单跟你说,但是你答应我保密。”

    穆夏:“答应你。”

    李园:“你说的对,跟思睿比,我很自卑。你也看到了。他们多么般配,同学和朋友都说他们是天生的一对。或许罗宇曾经喜欢过我,那也只是一闪而过的一个念头罢了。不过,年轻的时候总是容易当真。我们本来是三个人,但是三角关系并不稳定;后来,成了两个人加一个多余的人。后来,我就消失了,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什么混蛋的事情都做过。再后来认识了你和你弟,认识了王桏,之后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穆夏:“是啊,第一次见面就喝得烂醉,不能喝还喝那么多,王桏背你回家,被你吐了一身。所以,他说你肯定遇到过渣男,就问我和李耒。”

    想起那些日子的狼狈、囧态和堕落,李园有些不好意思,挽起穆夏的胳膊。

    李园:“他不是渣男。我记得这边有一家甜点店,网络评价很好吃,我们去吃吧。我请你吃。”

    穆夏:“好吧。”

    看着李园的强颜欢笑,穆夏明白,李园对这段感情的细节守口如瓶,故意转移话题,必定有她的原因,就没再多问。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熙熙攘攘的街角,摇曳的流光,两人走在陌生的城市,刚掀开尘封的记忆,又立即被掩下。在李园看来,本是如此,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如果无法厮守到老,至少要保持自爱,可以潇洒地笑看来时路。诸德圆满、诸恶寂灭,不得相守,俩俩相忘,这或许是人与人之间另一种不算太差的结局。

    然而,穆夏却无法像李园表面上看的那么潇洒,她有一种不算好的预感。一方面,她终于明白了李园一边对王桏冷淡,一边却接受他的原因;她明白了王桏的话不是随便说说,而是有所指。因为他和罗宇两个太像了,真的太像了。罗宇和王桏之间显而易见的相像,局外人一看便知;但李园身处其中,却浑然不觉;又或者说,李园只是自我麻痹,洋装潇洒,过去根本还没有放下,却因为诸多外力而不得不把自己伪装成“向前看”的样子。

    穆夏虽然对这个罗宇所知甚少,不知道李园所谓的优秀有几分真假,但至少敢肯定的是,他对待感情不够成熟,以至于直至现在,已为人夫、已为人父,在老婆面前还能不加克制地跟旧人暧昧,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就是个渣男。相比之下,王桏态度明确,与其他女生界限分明,任何时候他都站在李园的立场,让她有安全感;再者,李园爸妈都非常看好王桏,李耒对王桏肯定有加,大家对他们两个极力撮合。仅凭这两点,王桏就比罗宇更适合托付终身。

    但问题是,他们两个太像了。李园到底是喜欢一个完整的王桏,还是喜欢罗宇没有了危险感的一个影子?事实上,对于李园和王桏的秘密结婚,穆夏早已察觉,只是故作不知。但婚姻是复杂的,李园早晚会察觉,察觉到自己的错乱和混淆;王桏如果见到罗宇,也必定知道自己的替身身份,到时候如何收场。然而,为了避免刺激李园,她只能暂时搁置,直到找到万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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