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衣男子
回夜缩成一小团，贴着墙角蹲下，借旁边的书桌隐藏自己的身影，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暗中观察。
门口徘徊的女子手里提了盏橘黄色的灯，身影娇小而纤细，声音也有些稚嫩，年纪显然不算大，她的剪影被灯光映到窗纸上，乍看去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
女子不敢独自贸然进来，片刻后，再次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句：“谁在那里？”
回夜默然，并觉得这个女子的举动非常古怪。
与此同时，杂乱的脚步声止住了。
回夜暗暗发散灵觉，向外查探，发现门前台阶下多了七八个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是听到动静赶过来的那些黑甲士兵。他们拿着各式武器，脸色都很难看。
“找死1门外，一个黑甲士兵排众而出，一步就跨到女子面前，伸手揪住她的衣领，像扔一片树叶似的，轻飘飘地甩手将人摔到台阶下面，暴怒地叱问：“你是谁？哪个准许你进来的？”
女子手肘和后腰磕得不轻，痛得整张脸都扭曲了。她显然怕极了这些士兵，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嘴角勉强扯出一丝讨好的笑意，立刻爬起磕头道：“奴婢……叫小春，在府中负责侍奉夫人。奴婢不是故意闯进来的……”
回夜蹙眉，不由得为这个女子担忧。
她来到青阳州已逾半月，在城主府里潜伏了两天，摸清了不少青淮城的状况。青淮城是人族的灵城，修者跟凡人混居，其中，凡人占了六成以上，不像北境圣城苍云城那样，居住的全是修者。历代以来，青淮城的城主还有各级官吏都由凡人担任，掌管兵权、负责镇守城门保护城市不受妖怪袭扰的军职则是出自强大道统的顶级修者，身着黑甲的士兵既不是城主陆一则豢养的府兵，也不是维护城中治安的普通官兵，而是青阳州本地修行门派里没什么天赋的低阶弟子。
城主陆一则只是个完全不懂修行的凡人，黑甲士兵不受陆一则的调遣，也不用听他的指挥，只听从上面今年派来镇守城门的涂将军的命令，他们连城主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城主府里的一个地位低下的婢女。
回夜抽出斜插在布包里的剑。若是他们要杀小春，以她的修为，自是可以轻易救下，不过免不得要暴露行踪。
“小春……”将小春摔下台阶的那个士兵舌尖研磨着这个名字，大步走下台阶，左手捏住她的脸，右手高高扬起，作势要扇她巴掌。
“住手。”这队黑甲士兵的首领淡淡道。
小春胡乱一挣，脱离那人的控制，对着首领以头抢地，带着哭腔求饶道：“军爷恕罪，奴婢没有故意找您晦气，方才奴婢去茅房解手，碰到个飘在空中的白影子，吓得魂都没了，慌不择路才跑进这里。”
首领顿了片刻，问：“刚才是你尖叫？”
回夜持剑的手一僵，立刻想到了那声惨烈无比的哀嚎。
门外，小春扬起脸，神情痛苦地点了点头，身体抖得跟筛子似的。
室内，藏在角落里的回夜心往下沉了沉——小春在说谎。
哀嚎声、尖细的笑声，以及小春在门口的说话声几乎是同时响起的，但那哀嚎声听起来离得稍微远一些，几乎要离开海棠苑了。小春只是个婢女，不懂修行，绝对没有那么快的速度嚎完就窜到房门前，所以，哀嚎的定不是她。
小春为什么要说谎？还有，黑甲士兵把守这么严，小春又是怎么摸进来的？
回夜很是不解。
首领问了不少城主府中的事，小春一一作答后，首领的表情逐渐缓和下来，勉强接受了她的解释，又看她衣衫单薄，涕泗横流十分可怜，在二月寒风中冻得鼻子通红，招手叫出一人耳语了几句，吩咐他把小春送回城主夫人那儿。
打发了小春，一个手下盯着紧闭的房门，询问首领道：“头儿，要不进去看看？”
屋内，回夜正在捡起那本佚名诗集往肩上布包里塞，闻言动作暂停，全神贯注地竖起耳朵去听外面动静。她顺手将旁边窗户缝隙推得更大，眼角余光偷偷打量外面的状况。
刚才这个变故把所有黑甲士兵都引到了院子里，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想神不知鬼不觉溜出去很难，只要出门就会跟这些士兵照面，发生正面冲突。
回夜全然不惧与这些低阶修者一战，但她不喜欢麻烦，虱子多了也怕咬，秉着能不惊动他们就不惊动的原则，一直暗中行事。
她放好诗集，握紧手中剑，等待首领下令推门。
结果左等右等，等来首领说了一句话:“放五杀蛊。”
听到“五杀蛊”这个词，回夜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这些家伙还真狠！
五杀蛊，也叫断魂烟，看起来像烟雾，实际上是邪术祭炼出的小虫子，见到活物就会上前吞噬，连蚂蚁都不放过，所到之处生灵涂炭，无一生还，历史上有名的几次修者屠城事件，背后都有五杀蛊的影子。
提议进门查看那个小兵恍然大悟，腆着笑道：“哎哟，我这记性，咋把这茬儿忘了？”
五杀蛊会缠上一切活物，连妖怪都躲不过，用来清场再好不过。管这里面有没有人，让蛊虫进去打一圈，肯定啥都不剩了。首领自袖笼里拿出一个黑色鼻烟壶状的容器，拔起瓶塞，里面立刻溢出一缕血红色的轻烟。他单手御诀，低声唱念了两句，红烟立刻化作一大团，从门缝里飘进去。
回夜对着肩上小包轻声喊道：“孙子诶、快救爷爷1
包里传出一声“咯咯”一只拳头大的翠绿色蝈蝈贼头贼脑地探出触须，复眼不满地瞪着回夜。
回夜立即改口：“爷爷求你救救她1
蝈蝈：“……”
回夜忍住笑意，打着商量道：“救了我，再叫你爷爷也不迟嘛。”
“什么人？”正在此时，海棠苑的墙头闪过一道白影，众人如临大敌。
首领断然喝道：“追1
须臾，黑甲士兵又跑得没影儿了。
这群家伙太不敬业了，回夜深感无奈，值班态度好敷衍呀！搞得她这贼做得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她叹了一口气，“孙子，辛苦你了。”
话音未落，回夜素手抓住蝈蝈朝红烟一扔，转身推窗、干脆利落跳出去再反手关窗——一气呵成。
蝈蝈：“……”它有十足的理由怀疑回夜属狗。
她倒不担心蝈蝈，这世间能伤它的蛊虫还没出世呢。饱餐一顿后，它自会循着灵息找到她。
从海棠苑出来，回夜的心情很是美妙，一路避过巡夜的士兵，快速穿行在城主府中，来之前她只打算检查陆曼棠的死亡现场，找到妖息就行。但刚才出现的小春有问题，半途又杀出个莫名其妙的白影，她决定跟上去看看。
自从唯一的女儿死后，夫人就跟城主分居，至今还住在偏僻的后院尽头，极少露面。
回夜心底规划着路线，如风一般掠过扶疏花木。刚长出的新叶上白露如霜，染上青色裙角，化成袅娜青花亭亭绽放。她头上套着帷帽，帽檐边的白纱垂至腰际，掩去清丽容颜，朦胧之间仅存柔和的轮廓让人念念不忘。
想来素纱之下，是张足以令任何人感到惊艳的脸。
回夜步履不停，眼看着离城主夫人住的院子只剩下一两百歩的距离，前方突生变故。
回夜先看到的是一角白衣。三丈之外，一人多高的空中，一道白影静静悬浮在虚空中。
高挑颀长，是男子的身形，骨肉匀称、比例完美，恍然有神灵之姿。白衣在风中猎猎翩跹，犹如月下堆砌的新雪，纯净得一尘不染。
还有那把及腰长发，如瀑布般笔直流泻，光可鉴人。些微发丝在初春的寒风里微微荡漾，惹得回夜心痒痒，忽然情不自禁，想上手去薅一薅。发质真好啊！
她没有感知道妖气或是其他邪祟的气息，下意识以为这个白衣男子也是修者，特地来堵她的。
既然躲不过那就正面刚，她认命地拎起剑，启唇刚想让他报上名来，前方的白衣男子却在刹那间消失了，雪一般悄然融化在夜幕之中。
回夜目瞪口呆，这不得行吧？难道是错觉？
她两个纵步跃到男子之前所在的位置，只感觉到了一股直侵骨髓的凛寒之气。
回夜仰头，白纱散开，露出少女娇俏的脸，一片轻薄的雪正巧坠在她眼睫上，顷刻化水滴入瞳中。
“呀……”回夜被冰到，轻呼了一声。她鼓起腮帮子，心下暗恼：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嘛？
那个白衣男子……是鬼吗？回夜觉得好可惜，没有看到他的正面。身材虽然很好，但脸说不定很丑呢！
她继续往城主夫人的住处赶去，还没靠近，便听到墙内传来一阵尖细的女人笑声。
这个声音……跟她在陆曼棠闺房里调查时，听到的一模一样。
风中还有女子的轻声呜咽，寒夜中听来，宛若幽怨的鬼哭。
回夜就着旁边的灌木，爬上矮墙，她借着树枝掩盖身形，刚站稳蹲下，就见不远处的另一丛灌木动了动，一个貌美雍容的妇人从里面钻出来。
妇人为了维持平衡，身子压得低，正好跟回夜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回夜：“……”她吓得差点从墙上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