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城主夫人
回夜从未想过，居然会有人跟自己一样在城主府中爬树跳墙。
乍看到眼前妇人，人都傻了，仿佛兜头浇了盆冰水下来，把她冻在原地。
震惊归震惊，回夜的反应极快，身子往前一窜，伸手捂住了妇人的嘴，再带着她往院内倒去。
回夜是修者，虽不会御空飞行，身手却很好，带着人落地时没有发出丝毫响动，也没摔着那人。
回夜本以为对方会拼命挣扎，结果却是乖乖任她捂着嘴，连鬓边金玉镶嵌的垂珠步摇都不曾晃动半分。此人生得非常貌美，服饰雍容而华贵，珠翠绕身，气派极了，不过，虽然保养得很好，她脸上也有了岁月的痕迹，两颊微瘪，眼眶已然凹陷下去。
回夜觉得她行为举止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将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那妇人照做。妇人并未惊惧，反倒一脸有趣的神情，双眸含笑望着她。
担心妇人没看懂自己的意思，回夜压低了声音，手刀在脖颈处比划了两下，威胁道：“敢出声你死定了1
妇人眨了眨眼睛，脸朝肩膀处一偏，很是妩媚地对回夜点了点头。
回夜不禁感叹：她好听话啊！
此处是花园一角，被蔷薇花架遮了个严严实实，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到后头藏着两个人。
回夜见她十分上道，悬着的一颗心慢慢放了下来，思索片刻，道了句冒犯，单手挽诀，掌心一缕红丝绕上妇人的喉咙，对她施下禁言咒。
妇人往脖子上抓了抓，什么都没摸到后，终于露出一丝害怕的表情，张嘴想问问题，这才发现失去了声音。
“禁言咒，只有半刻。放心，没有后遗症。”回夜压低了声音说。
听到这话，妇人安静下来，拍拍回夜的手背，表示自己了解。
“你是谁？怎么在城主府中？”这时，回夜才想起询问妇人的身份。
妇人半侧了脸，眸中有种天真而妩媚的戏谑，仿佛在道：“你竟不认识我？”
回夜伸手，让她将名字写在自己掌心。其实此刻，回夜心中已有了答案，此番不过是为了求证。
写完字，妇人立刻收回手，抱起裙子蹲在地上，两只眼睛好奇地黏在回夜身上。因着白纱掩面，她根本看不清回夜的模样，只能察觉到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
回夜则轻声念出她写下的两个字：“夫……人？”
妇人满意颔首，很是受用。
回夜盯着她的脸瞧了又瞧，心说还真是城主夫人。果然跟传闻中一样美若天仙，有个容貌这样出众的娘亲，难怪陆曼棠会是青阳州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芳名远播乾元大陆四十九州。
想到陆曼棠，回夜脸色黯淡下来，心中直叹可惜。早就听说城主夫人因爱女之死而疯魔，今日一见才知传言非虚。
她们在花架后面蹲了片刻，城主夫人抖开长裙站起来，回夜随之起身，看她想要做些什么。
城主夫人探首往外看了两眼，见外面无人，这才小心翼翼的走出去。她整理好首饰，挺直背脊，端庄地踏上青石小径，然后侧过脸，示意回夜跟上。
回夜有些犹豫，谁知就在此时，先前听到过的女子呜咽声再度响起，就在花园小径尽头的那座楼阁中。
城主夫人闻声望去，眼角细纹轻轻颤动，眸露迷茫。
“走吧。”回夜道。否管发出声音的是妖是魔，总得见上一见。
楼阁中灯火通明，城主夫人推开门，被烛火熏得和暖的气流顿时溢出，扑了她们满身。
回夜习惯性地搓了搓手，十指回暖了些，才开始打量阁中的布置。
此处原本该是为待嫁的女儿特地修筑的别苑，雕梁画栋，就连门窗也缀着点点海棠花，数十个烛台被做成盛开的芙蕖模样，无一处不精致。芙蕖灯台环绕的中间地带，立着一座衣架，上头挂着套鲜红色的衣裳，回夜定睛细看，其上绣着金色凤凰和连理枝，方明白这是一套嫁衣，除此之外，旁边还有摆放着绣架和丝线盒，绣架上是一套还未完工的新嫁衣。
城主夫人看到两套衣裳，眸中的迷茫渐渐散去。她走到绣架后面落座，挽起广袖，捻起针线，继续绣那套嫁衣上还未完成的垂丝海棠花。她的绣工非常出众，穿针走线令人眼花缭乱，三五下就让回夜对此心生敬畏，暗中直呼这刺绣的复杂程度比之结印亦不相上下。
回夜想去楼上看看，结果刚挪出两步，城主夫人猛然抬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眉心微蹙、美目不怒而威，无声警告她不要乱走乱动。
回夜：“……”
她在夫人的注视下原地石化，思索了片刻，觉得夫人疯疯癫癫的，独自待在一处确实不大好，便从善如流止住脚步，搬了个绣凳挨着夫人坐下，看夫人在红纱上刺海棠。
盯着嫁衣上的海棠看了半晌，回夜忽然想到，小春似乎还没有回来。
“囡囡。”
阁中忽然响起一句温柔的呼唤。
回夜倏然一惊，转头四下查看，没有见到其他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半刻时间已过，夫人的禁言咒自动解了。
夫人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绣花，轻笑一声道：“前日逸斐上门拜访，特地给你带了礼物，可惜你不在府中。护城河边桂花不日即将次第盛开，诸世家的贵眷办了聚仙会，破例邀你前往。”
城主夫人口中的逸斐，便是所有黑甲士兵的头目，镇守青淮城的主将涂逸斐。
而所谓聚仙会，通常由修行道统里有权有势的女修所举办，参与者也多是修道的女子，容貌且不论，光说气质，的确称得上个顶个的赛天仙。陆曼棠一介凡人，邀请她出席确实算破例，送消息的还是青淮城中最有威望的大将军涂逸斐，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囡囡。”夫人绣花的手一顿，抬头看向回夜。
回夜是弃婴，在一个雨夜被叶朔捡到，她并不知生身父母是何人，也不知他们为何抛弃自己。从未有人如此温柔地呼唤过她，白纱下，少女脸颊一红，感到一阵局促和羞涩，胸口有些温热，而后忽然失落下来。
她一下子明白，城主夫人肯定把自己当做死去的陆曼棠了，难怪先前爬墙时，城主夫人见到她便双眸含笑，既未叫喊，也不曾害怕。
夫人说：“女儿家也不是非要嫁人才算圆满，但作为娘亲，总希望有人在我与一则百年之后能待你好，无论那人是否会成为你夫君，只要爱你护你，我跟一则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这衣裳娘亲先给囡囡备下，有一日你改主意了，可以随时来龋”
外界盛言，陆曼棠花容月貌，眉眼生得娇媚动人，仪态端得娴静文雅，智慧胆识亦有过人之处，通诗书、晓礼仪、识大体，是个不可多得的奇女子。而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陆曼棠已经死了，这个令无数人魂牵梦萦的女子，十七岁，在自己的闺阁之中，被妖物剥皮拆骨，竟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
想到这些，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擭住了回夜，她鼻头发酸，喉咙里忽然泛出苦涩的味道。
城主夫人仍在雕花的阁为女儿绣着待嫁的礼服。
可事到如今，陆曼棠之死已逾半年，还有谁在乎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