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寻夫
卫婵睁开眼,见是陌生的屋子,那天花虽然看着和她住的屋子相似,可周遭一切都是陌生的。她伸手想揉揉眼。
托硕忙抓住了她手吼道,“不能动1
卫婵立即乖乖打消了动弹的念头,她也确实又累又痛,全身像是散架一样,要知道她为了爬上树,费了许多的周折。
只是她笔直躺着,眼睛就只能直视天花,要瞧瞧旁边坐着的人,得十分艰难地调动眼眶肌肉,极偏斜地去看,那表情俨然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你坐过来点。”她终于对托硕说。
托硕不明所以,只是在原处不动,琢磨了一会,得出结论:卫婵定是要仔细辨认了他的脸,好回去告状。于是他非但不往前坐,还往后退了退。
托硕劝告她说,“你再躺会,待会无碍便回去吧。”
“你伤害了我,就想一笑而过吗?”
托硕长叹一声,两手支在膝盖上,“你想怎样?”
卫婵的眼珠子转了转,笑咪咪说,“小侍卫,宫里的太监你都认识么?”
托硕疑惑着摇头,“大部分看着眼熟,能叫出来名字的就没多少了。”他瞧着卫婵凝眉出神的模样,有些忌惮道,“你到底想怎样?”
“你能帮我找个人么?”
“你想找谁?”他是有一点好奇的。
“一个小太监,叫小玄子。”
“没听过,人海茫茫我去哪里找?”
卫婵忍痛抬了抬手臂,袖子往下掉,露出一截凝脂,上面带着泥泞般的药膏,“你帮我找小玄子,我就原谅你。”
托硕站起,定定瞧着卫婵,“我要你原谅做什么?你这个小宫女怎会在树上?我还没问你呢1他提高了声音。
卫婵笑嘻嘻说,“就是为了找小玄子才上的树嘛,如今你把我弄得下不来床,难道不应该赔我小玄子么?”她又强调一遍,颇有些无赖地说,“你得赔我小玄子。”
“你找他做甚?”他又好奇了。
卫婵低了眉,在陌生人面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可仍旧是非常想宣告给全世界,眨了眨眼,睫毛弯弯地扑簌了几下,油灯下的脸微微泛红,她声音有些不稳,“我…我总得找到未来夫君嘛。”
托硕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但又看到卫婵一脸羞赧,不会有假,顿时放下戒心与疑虑,问道,“他是太监,怎么做你夫君?”托硕有些不忍地提醒,“这可是绝后的事。”
卫婵了然道,“我当然知道,这些废话你可不用提醒我了。小玄子是个极好的人,可因为是太监,受了许多苦,遭了许多罪,你说他绝后,说得不错,因此我才尤其觉得命运对他太不公,我要把好的都给他。”
她嘴角又嫣然地勾起笑,“他对我好,我和他在一块开心,也安心,不就够了吗?我就图一辈子能开开心心的。”
托硕沉吟了片刻,说,“也好,你要我帮忙找你未来夫君,得告诉我他在哪里办事,办什么事,或是别的线索,这样找起来快很多。”
卫婵为难道,“我要是知道这些,就不必费这些心思找了。”
“怎会如此?”托硕皱了眉,竟替卫婵有些不平,她一个小宫女,心思单纯的,也不嫌弃那太监是阉人,一门心思要和他在一起,可那太监竟让她遍寻不到,他不禁多嘴提醒,“你这未来夫君,究竟靠不靠得住?”
卫婵自然是点头。
托硕心里又想着,要赶快找到那太监,最好替这小宫女试一试他的为人,可别叫她所托非人,耽误了一辈子!托硕忽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眼前这鲜妍的女子,日后是继续绽放还是逐渐枯萎,仿佛都在他一念之间了。
“说起来,我知道曹寅曹大人是认识小玄子的,他还非常器重小玄子,你是侍卫,可以去替我问问曹大人,哎,就连曹大人,我也很难见上他一面。”
托硕闻言笑道,“宫里的人各司其职,整日忙忙碌碌的,自然难见一面,可不像我,在其位不谋其政,今日打鸟,明日替你找小玄子。”他越说笑意越冷,一脸的无奈,是自嘲的样子了。
卫婵良言规劝,“这说明你是个热心肠的人,为何不索性好人做到底,替我弄些晚饭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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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硕问了一圈,卫婵便陆续见到了小寻子、小全子、小圆子、小团子,就是没有小玄子。
管事公公说,侍卫莫不是糊涂了,那字是圣上的名讳,想是有人在故意戏弄侍卫。
托硕道了谢,心里又泛疑,卫婵傻乎乎的模样,不像是能装出来的,卫婵又说曹寅也是知道小玄子的,还说曹寅器重他,这可不是天大的笑话么?曹大人怎会和太监有瓜葛?这小玄子多半是巧言令色,满嘴胡话,欺负卫婵不懂事,将她骗得团团转。
他又为卫婵忿忿不平起来,他这个人好像特别容易为人打抱不平。卫婵说他心肠热,他自己也承认。
托硕原先是持着能少惊动人就少惊动人的原则,现在决定还是得找曹寅问个清楚,要是宫里有那样的招摇撞骗之徒,是必须抓起来严加惩办的,他若知情不报,也是渎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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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巧不成书,托硕见到曹寅的时候,曹寅也在找人。
他分派了三个侍卫,限他们两日内必须找到人。找到谁,托硕去晚了,没有听到,只看见曹寅神色匆忙,额上都浸出亮晶晶的汗。
“曹大人,这是急着找谁?”
曹寅想了想说,“宫中丢失了物件。”
“是有人偷盗么?”托硕又热心肠起来,“曹大人需要卑职帮忙查问么?”
曹寅勉强一笑,“多谢,小宫女小太监手脚不干净,也不是什么大事。”
托硕点了点头,暗自沉吟,若是不要紧的小事,怎需要他曹寅出马?还分派三名侍卫?这曹大人也真是不会说谎。
“若需要帮助,曹大人随时叫卑职,托硕一定尽力而为。”托硕凝眸看着曹寅,低了声道,“曹大人,最近宫里也真是不太平,您这里是遭了偷盗,卑职今天也得知有小太监在后宫做些招摇撞骗的事,咱们守卫还需更加严格些,日常也要加派人手巡逻,否则长此以往,宫里就要乌烟瘴气了。”
曹寅忽地睁大了眼,望着托硕的眼神带着些警觉,“你说什么?有小太监在后宫招摇撞骗?”
托硕默然。
曹寅倒吸了口气,“骗什么?骗钱财,还是…”
“骗色。”
“荒唐!太监也能骗色?”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太监也不是没有□□的,再说,有些太监心理扭曲,以豢养娈童、摧残女子为乐,曹大人想必也听过。”
曹寅自然是听过不少,先前被处死的吴良甫就是个爱摧残宫女的老太监。他心一沉,觉得事态万分糟糕,卫婵刚失踪,托硕便说宫里有太监对女子行骗,万一卫婵是落入这等变态之手,他该如何向皇上交代?
“你帮我注意着,如有新的消息,即刻来报告我,宫里容不得这些太监撒野。”
“是,曹大人。”
曹寅回头立即去了钟粹宫,招了些平日和卫婵走得近的宫女问话。
“卫婵近日可有什么异常之处,你们都仔细想想。”
隐朱斜眼瞥了记曹寅,“曹大人找卫婵做什么?卫婵她哪里好了?”
曹寅咳了声,一掌拍在桌面上,“来问你们正事!这是说什么浑话?”
隐朱脸通红,讪讪缩在一边,脸上布满了惧色,嘴上却依旧不依不挠,“卫婵哪日不异常?我看她没一天正常的。”说罢猫了身子躲在人后。
曹寅不做声,只用眼光一一扫射她们,看得她们觉得不说些什么都有点不好意思。
落绯道,“近日因为那事…就是邀宠不得那事,卫婵的确是有些变化,整天没精打采,心不在焉,可也不尽然,有的时候又好像异常兴奋。”
拾翠闪烁着眼光,犹豫了片刻,接着落绯的话说,“奴婢…倒是有些知道卫婵近日情绪波动的缘故。”
曹寅站起来,一双眼睛炽热盯着拾翠,忙问道,“什么缘故?”
拾翠轻声说,“这…曹大人…这奴婢说不出口,曹大人不介意,可借一步说话。”
隐朱听了,不满说,“什么话不能当着我们的面讲?”
曹寅根本视隐朱若无睹,使了个眼色,和拾翠一道出了门。
拾翠告诉他说,“卫婵近日兴奋,是受了一个太监的蛊惑,说要与他对食,她郁郁,也是因这死太监给了她承诺,又不来见她,害得她有些闹相思病的苗头。”拾翠忿忿道,“曹大人,您可要为卫婵做主!将那天杀的太监抓起来严惩,钟粹宫可不能平白受这份委屈1
玄烨将他与卫婵的事告知曹寅的时候,总是囫囵地挑些片断,绝口不提对食这茬,自知失天子风度,丢皇家脸面。因此曹寅只知道玄烨因为好玩,曾在卫婵面前戏说自己叫小玄子,却怎么也无法将那世事洞明运筹帷幄的少年天子与托硕和卫婵口中的扭曲变态猥琐好色之徒联系起来。
曹寅实在是过于正经和保守,对天子的骚操作还不够了解。其实他若能从玄烨智擒鳌拜这事中窥见一丝他的野放不羁,现在也不至于走这些弯路了。
“还有什么消息么?”
拾翠忖道,要不要和他说那骗子顶着小玄子的名字行骗呢?罢了,这是天子名讳,卫婵不知道,我若说了,倒让卫婵无端落了个不知礼数、不懂尊卑的罪名,她已经够惨了。
她便摇了摇头,说,“别的没有了,曹大人。”
“你没见过那骗子么?”
“没有见过,曹大人。”
那托硕如何得知的呢?托硕想必是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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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硕给卫婵找来了纸笔,“你把他的模样画出来,这样我方便找。”
卫婵沉思了许久,一边看看托硕,拿着笔比来比去,一边在纸上仔细画了起来,涂涂抹抹,废了许多稿。
托硕被卫婵弄得浑身不自在,好像她的目光是黏在了自己身上,像橡皮糖一样,黏得他浑身绷着。
“你看我做什么?我叫你画的是那太监,你可别照着我画。”
卫婵说,“除了脸其他都一样画嘛,我轮廓照你来,脸换成小玄子的不就行了。”
托硕觉得也有些道理,便强忍着不自在,目光不断在屋子里游移,可只觉得不论看向哪里,余光里都有卫婵。
半晌,卫婵搁下笔,松了口气,颇有成就感地招手喊托硕,“快来快来!你看我画得好不好?”
卫婵兴冲冲地将那画展示给托硕看,脸有得色,油灯的火苗随风摇晃着,卫婵眼睛里便闪着光,她期待着托硕的惊叫和夸赞。
托硕怔着,瞧着那纸上一个猥琐至极的小老头,软趴趴皱嗒嗒的,五官像芝麻随意撒在了脸上,神色萎靡,有些惊恐道,“你未来夫君…长得还真不俗。”
卫婵狠狠点头说,“他要是换个发型,更风流倜傥1
托硕不敢恭维,但瞧卫婵沉浸在喜悦中,也不忍心说重话戳破她的美梦。托硕忽然有些替她难过,她的美梦就像是水里的一个气泡,随时随地就要破的。
他接过画,沉默着翻过来翻过去地叠好,放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