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抚慰。
晚上八点,窗外街道车水马龙,帝都的夜生活像要即将开始。
卧室里没开灯。
佟炽躺在床上,奶黄色的薄绒毯盖在她小腹,她揉在腰上的手缓缓举起。
乌亮的大眼睛眨啊眨,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穿透指缝盯着天花板。
想着……
她要买小裙子,买好多条,穿给沈应觉看,反正…他的工资卡数额那么可观!
他还说愿意给她花,佟炽想着想着,上翘的嘴角就垂下来,她睫毛覆下,上面闪着湿莹。
可是——
可是今天出现那女生是谁啊,她看起来怎么和沈应觉一样温柔,连身高都那么相配。
吃饭时他们的聊天内容她为什么一点都听不懂。
他们谈论着沈应觉发表的关于地质学的文章和几篇据说影响力巨大的论文。
直到他们最后说沈应觉是被b大破格聘为地质学院的副教授的时候,那是佟炽终于能听懂的一句话。
方年年又补充说,你应觉哥哥是b大目前最年轻的副教授啦!
然后又把过去一年多她反反复复说的话又说一遍。
佟炽早已经知道,可她还是不厌其烦的听——沈应觉一直跳级,从很小时候就是,十四岁的时候中学的课就学完了,十七岁时已经大学毕业,在美国斯坦福取得博士学位那年回的国。
他优秀到常人望尘不及的地步。
她那时候在云川镇就有所领会他的不一样,以前镇里不是没来过地震方面的专家。
可只有他,能那么游刃有余的监测预防,那么多人的性命和财产都得以留存。
那时候佟炽就觉得,他像个无所不能的神袛。
佟炽毫无逻辑的乱想着,像是把一团乱了的毛线团塞进脑袋里。
她只知道,就算她拼了命的朝他的方向靠近,也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她追在他身后,努力学习考第一,英语从原来的三十分到满分,她埋头朝他方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甚至不敢停歇。
可距离远的还是连他背影都看不清。
佟炽深深吸了一口气,从黑暗的环境中爬起来。
打开卧室灯,坐在书桌前又开始学习。
赵姨不一会儿敲了门,端进来一盘鲜花饼,看着桌前的认真小脑袋心疼又欣慰。
“佟小姐,吃点再学吧。”
“我不是很想吃,谢谢赵姨。”佟炽是真的没胃口,她经期不是很舒服,而且心情不太好也吃不下。
赵姨担心,劝道:“沈先生说你晚饭没吃,这都八点半了胃要是饿坏了,你哥哥知道该会多心疼?”
佟炽这才放下笔,拿了一块鲜花饼,咬了口,“我只吃一块喔,真的吃不下了。”
赵姨满意的点头,笑着出去还想,这一提沈先生就又乖又听话,惹人爱的不得了。
夜深越是寂静,赵姨年纪大熬不了夜,回去便睡下了。
佟炽吃着剩下的半个鲜花饼,这味道和沈应觉做的不太一样。
她喜欢吃他做的。
起初他一点都不会做鲜花饼,后来他一得空闲就在厨房里和赵姨学,那样子颇像他泡在研究所的时候,模样认真。
他总是做什么都很认真,所以佟炽真的吃到了妈妈味道的鲜花饼。
那是他一年里一点点试出来的味道,玫瑰味儿竟格外浓郁。
佟炽揉了揉涩疼的眼,抬头看时间已经快到凌晨。一点开门的声响都有没有。
他又回来很晚。
刚吃的鲜花饼口中有些干渴,她拿起杯子准备出去接点水,想着赵姨已经睡下,放轻了开门动作。
客厅的灯原本是给沈应觉留着的,此时却满眼漆黑。
佟炽顿了脚步,下意识朝着左面的落地窗看去,想着借一点月光。
却看到一个熟悉身影,佟炽怔在拐角处,好久没有动弹。
她只能看到他的侧影,轮廓并不清晰,似乎能和后面暗色夜幕融为一体,孤零零的。
莫名让她心口一缩。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细雨,敲打在落地窗上,无声却让人闷的难以呼吸。
她完全忘了自己出来是喝水的,只清晰的感受到,她左边肋骨往上的地方一跳一跳的疼。
他的背影看起来悲伤又孤寂。
佟炽朝他走过去,路过茶几时缓缓放下杯子,拿了一个青皮橘子。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呢?”声音轻的尾音逐渐消失。
沈应觉像是才回过神,微微侧过身,佟炽看到,他腕骨上的疤痕又露出来。
他正在一点点缠绕佛串试图掩盖什么,看起来漫不经心。
沈应觉微低着头,“怎么还没睡?”
声音里的温柔被疲倦覆盖,佟炽剥着橘子皮,水汁像烟花炸开,“要睡了。”
“嗯。”
“……”
窗外雨势渐大,过了几秒,佟炽吸了一口气,仰头看他:“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他笑,“你哪里看出我心情不好?”
佟炽想要看一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最温暖最好看了,她盯着他好久。
月光被外面的大雨浇灭,黑暗中,佟炽被一种无力感侵蚀,她看不清他的眼睛。
就像是只要他不承认,她其实是没有任何办法的,甚至不能在他脸上找出一丝破绽。
佟炽记得,有一次沈应觉生了好大一场病,需要做手术。那时候他正在出差,回来直接去的医院,她给他打电话,他说还在出差,让她别担心,快回来了。
果然,第三天他真的回来了,又是平时那个温柔清隽又强大到无所不能的模样。
那还是过了好久之后,方年年在学校和她说,她从她哥那里得知,沈应觉那段时间在医院,动了一场手术。
回去佟炽就哭了,沈应觉给她擦着眼泪,笑的无奈解释:“就是一场小手术。”
他说的实在是轻描淡写,仿佛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佟炽追着问是什么病呢,他说的避重就轻。
又像现在这样笑,“不然你以为是什么病?”
佟炽知道,他不想说的,什么都问不出。
能忍的,就都不讲。
光线昏暗里,佟炽垂着头,默默撕扯着橘子瓣上的脉络。
沈应觉低头看她,晃了下神。
佟炽覆下来的卷翘睫毛颤动中泛着水光,一直抿着唇没说话。
他轻轻叹了一声,靠近她,“佟佟。”
佟炽神色恹恹,还是应着他。
“别哭。”沈应觉蹲下来,拿指腹轻轻给她抹掉。
“是今天老爷子走路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身体更不好了,床也下不来。所以心情没有很好。”
佟炽视线落在他脸上,听他说,尽管佟炽知道,这不是全部。
但帮他分担一点点情绪也好,佟炽喂给他一瓣刚剥好的橘子。
“那你以后多去看看爷爷,要是觉得去沈宅不开心,可以带上我啊,我陪着你。”
沈应觉嗯了一声,顺从的低下头,把橘子瓣从她指尖含到嘴里。
声音被汁水浸润还是闷闷的,“那能不哭了?看不得你哭。”
夏天雨夜常有闷雷和闪电,轰隆轰的雷声响彻耳边,犹如她的心跳。
——轰隆!
佟炽闭着眼睛扑上去,用力抱了抱他。
她一秒也不敢多停留,喘着气立刻离开。
一道闪电划破黑夜,照得晦暗里的人无所遁形。
佟炽艰难咽了咽口水,看向沈应觉,光亮那一瞬,他的眼睛漂亮的让人屏息,像是藏了全部温柔。
“我在这,你怕什么?”
“我就是怕!你知道我怕这样的天气……”佟炽在夜里红着脸颊喃喃,“橘子甜吗?”
“甜。”沈应觉低低的笑出来,并不短促,气息清浅绵长,像是贴在耳边酥酥麻麻。
佟炽嘴角弯起,随便给自己塞了一瓣橘子,酸的眼部神经都跳动。
“这哪里甜了?你还说我总睁眼说瞎话呢,明明你才是!”
这个季节的橘子很酸涩,沈应觉口味却清淡,这样的酸他几乎承受不住,他还都吃进去。
“那可能就我那一瓣甜。”沈应觉轻挑着眉梢,“某个小孩还要不要睡了?”
佟炽才想起来。
“……我是来喝水的。”
沈应觉打开灯光,明亮的光线充斥整个客厅,佟炽眼睛覆上一只手,他的掌心宽大温暖。
过了会儿,沈应觉拿下来,走进厨房给她烧热水,又在橱柜里找到一袋未开封的红糖。
“赵姨给我冲了一碗了,不…不用了!”佟炽拿着杯子想跑。
沈应觉放了一勺红糖,抬眼道:“你再睁眼说瞎话试试?”
“不信你自己问赵姨!”佟炽料定他不会叫起来赵姨。
沈应觉轻轻搅拌,慢条斯理地翻着碗,让温度不那么烫,“某个小孩八点半的时候吃了一块鲜花饼,还是让人家哄着吃的,也不知道她羞不羞?”
“……”佟炽脸越来越热,他这人怎么能这样!
“喝掉。”沈应觉拿着碗放到她嘴边,轻声道:“有奖励。”
佟炽刷完牙躺回床上,掩饰不住的翘起嘴角,侧头看旁边坐着的沈应觉,“你不困嘛?”
他眼底的倦色明显,沈应觉听着窗外不停歇的雨声,“等你睡着我再走,不是怕么?”
他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额角,眼皮很薄,半阖着眼,睫毛深长。
慵懒中带些清贵意味,模样好看的让佟炽忍不住心口怦怦跳。
“睡不着?”他问。
佟炽有些心疼,可又舍不得他走,喃着:“…嗯。”
“这次考第一了啊,想要什么礼物呢?”他缓缓说。
“我英语满分了。”佟炽听着他的声音,闻着他身上飘来的浅淡檀香扇上的味道,撑不住意识。
“那两份礼物?”
“……”
“想要什么?”
“只要你给的,什么都行…”佟炽只能用剩下最后一点意识,回完这句话。
沈应觉唇角清浅的勾起,给她捋了捋额头的碎发,“佟佟,你不用这么努力,也可以有礼物。”
佟炽彻底熟睡,枕头上的脑袋轻微摇晃了下。
沈应觉静静看着她,脸颊上的婴儿肥没了不少,皮肤白皙透红,
暖光下还有轻微细小绒毛,呼吸均匀平稳,很轻。
他起身把床头灯关掉,四周陷入黑暗。
脑海映入半个小时前她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的模样,她失落的,害怕的,羞愤的,可爱灵动的各种模样,每一面都炽热鲜活。
他低下头,缓缓弯起唇角。
就这样吧。
就这样养到她长大,日子漫长也不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