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胡庐生
小孙儿夹起一个花生米喂到爷爷嘴里:“爷爷,今天放学的时候,我看见校门口有个算命的瞎子,您说,这能算准吗”
爷爷砸吧砸吧嘴,又喝了口酒笑道:“命之一字,岂是凡夫能沾染的?天有定数,顺其自然尔。”
小孙儿扒拉两口饭道:“那爷爷,你给我讲个算卦的故事好不好?”
爷爷微微晃了晃脑袋道:“好吧,今天爷爷就给你讲个胡庐生的故事……”
…………
在大唐代宗年间,有个算卦的瞎子,名叫胡庐生,此人虽然双目失明,但一身本事却是不虚的。此人平日最好美酒佳肴,而且精通易理,极善卜筮,其名远近皆知,尤其朝野上下无人不晓,多有官宦大僚奉其为真仙。
却说这一日有进士名叫刘闢,前来寻胡庐生问卜前程官爵,胡庐生来者不拒,当即起课算上了一挂。
“嗯……从今日今时起,大人的官爵福禄,皆应在西南……不过吾有一句劝言,还望大人莫忘。”
刘闢本想在都城为官,但听得胡庐生一说,心中不免动摇:“先生但讲无妨。”
胡庐生低声道:“大人此生最好定于西南,不可往旁处去,否则绝难善终啊……”
“嘶……”刘闢抽了一口凉气,此非好话,但这胡庐生的名声遐迩,必是话出有因的,因此心中虽然不快,但仍是厚厚付了卦资,转身叹气而去。
到了次日天明,吏部颁布官吏任职,刘闢一看名单,当即就楞住了,自己竟然被发到了西川,果是应了西南之言。
这下刘闢才算心悦诚服,自此携家眷赶赴西川,任韦皋治下一名小吏。如此一晃二十年过去,刘闢竟也官至御使大夫大司马,只不过他谨遵胡庐生之言,不敢出西川一地。
这一日,韦皋身染重病,便叫刘闢代自己返回长安城,并面奏皇上,请求按开元初年的旧例,升任自己为东、西两川总督。皇帝斟酌再三,终于将诏书打回,并未应允。
刘闢在长安左右无事,结交了朱泚、李忠臣、李怀忠和朱滔四名好友。又想起二十年前为自己算卦的胡庐生来。于是刘闢再次寻到胡庐生卜卦,但他并未说明自己的身份。
胡庐生当即摸出几根蓍草来,焚香颂咒之后,卦便成了。
胡庐生沉吟道:“二十年前,吾曾为一人卜卦,此人若出西南,则绝难善终,如今卦象不曾稍有变化,难道,您,便是当年之人吗?”
刘闢点头赞道:“不愧是先生,不错,在下正是刘闢。”
胡庐生微微叹气道:“大人,您不听我言,终还是出了西川,如今大祸临头,还望大人好自为之……”
说罢,胡庐生将头一歪,竟不搭理刘闢了。
刘闢自知无趣,留下卦资离去。一路上心中忐忑,但转念一想,自己官至如此,又有韦皋大人庇护,又能出什么大事呢?想到此处,刘闢也就没将胡庐生的话当回事。
来日圣旨打回,刘闢赶忙回到西川交令自不必说。
却道大唐德宗建中四年,有泾原镇节度使兵五千余扯旗哗变,叛军李怀光以重金贿赂刘闢,合兵攻陷长安,德宗仓皇逃到奉天,被困一月有余,史称奉天之难。
之后祸乱平息,唐兵大胜,朱泚等人战死,刘闢被活捉。宪宗皇帝大怒之下,遂将刘闢凌迟处死……
胡庐生得知此事之后,只摇头苦笑,这刘闢实属自作虐,若非出西川来长安,也不会认得那几个反贼,更不会落得个凌迟的极刑。
却说有宗室李蕃,多年漂寓洛阳,娶庶人崔谦之女为妻,直到而立之年也未得半分功名。这李蕃长年寄宿在岳父家中,上下人等对他也是爱答不理。长久下来,李蕃便生了离去之心,想携全家返回扬州定居,奈何脚上生疮,这一路又是千里迢迢,真怕有个三长两短,那时节后果不堪设想。因此李蕃思来想去,便只剩下郁闷二字了。
这一日李蕃正自发愁,有家下仆人闲谈,说半仙胡庐生正在洛阳中桥盘桓。李蕃闻听此言甚是高兴,遂携崔家郎舅前去拜访。
待到了地方,胡庐生正在蒲团上跌坐饮酒,此时已然半酣,闻听有人来访也不起身,只伸手点指示意李蕃等人落座。
李蕃知道胡庐生酷爱美酒,因此便将礼品奉上,乃是一壶极品玉冰烧酿。胡庐生接过美酒放在一旁道:“先生乃是大贵之人,又何必来找我卜卦呢?”
李蕃闻听苦笑:“先生说笑了,在下虽是宗室,但如今年过三十却身无半点功名,哪里算得上大贵了?再加身染脚疮,连老家扬州都回不得,又何贵之有呢?”
胡庐生微微一笑:“大人身陷纱笼,这点小灾小厄不算什么……”
李蕃楞道:“纱笼是何意?”
胡庐生微笑不语,不论李蕃如何再问也是不答。
李蕃无奈,只得扫兴而归,但临走时,胡庐生只说了句:“大人可远迁,越远越好。”
李蕃打定主意,没过几日便协同家小回转了扬州。如此又过了数年,正值张建封率兵镇守徐州,此人与李蕃竟是旧识,因此举荐他做了巡官校书郎,时至此时,李蕃才算进了仕途。
这徐州府内有个新罗的和尚,善于观面相。张建封久闻这和尚的能耐,因此特意率左右侍从和徐州大僚宴请和尚吃素斋。席间张建封言道:“本帅向来礼贤下士,颇能摘选良才,因此特请大师便览众人面相,看看是否能有位极人臣者?”
和尚闻听此言笑道:“大帅,实不相瞒,贫僧进来时,便将众位老爷的面相都大致瞧了一遭,但是么……哎……”言下之意便是在座的皆非高官侯爵之辈。
张建封颇有失望,此时有兵丁耳语道:“大帅,李大人尚未到场。”
“哦?”张建封眼前顿时一亮,“李蕃何处去了?”
兵丁道:“李大人正在巡视城防,因此未能到席。”
张建封点头道:“好,速去将李巡官唤来。”
不多时,李蕃领命来到席间,那新罗和尚一看,面上顿时变色,并慌忙起身降阶冲李蕃行礼道:“不知纱笼中人驾到,贫僧有失远迎,罪过啊,罪过……”
李蕃再次闻听纱笼二字,又见和尚如此恭维,心中更是不解:“大师,这纱笼究竟是何意?”
和尚笑道:“这天下能为宰相之人,其冥灵在阴司内皆被纱笼所罩,是为免其异物所扰,而其他官位,均无此优待。”
张建封闻听大惊:“哦?原来李巡官竟有宰相之命呼?”
和尚道:“不错,张大帅,贫僧恕个罪说,将来您也要在李大人驾下听命的。”
张建封为人耿直,闻听此言并不恼怒,反而替李蕃高兴起来:“好!好好好!!本帅当真会识人,哈哈哈哈!!!!”
自此后,张建封对李蕃处处礼遇,时至宪宗十一年,李蕃果然平步青云,当真做了一朝的宰相。
之后李蕃每每想及过去,都会暗赞胡庐生未卜先知之能。
再说到唐宪宗十八年间,在荥阳有一位郑生,少时家贫,虽满腹经纶却无从发挥。
郑生直到四十岁上下,才想到需将文章递到当朝识人大官审阅,方能混个一官半职,也好度日。
临行前,郑生来找胡庐生求卜,胡庐生只道:“你身上的气运颇足,何必来卜卦?七日之内,婚姻、官爵均至,快快走罢!”
郑生闻听苦笑,他自知穷极贫困,也曾向几家小姐提过亲,但皆被婉拒。现在胡庐生如此说,分明是哄骗自己,但郑生并无卦资,也说不得什么,只好摇头叹气便要走。
胡庐生看出郑生的郁闷和无奈,因此开口笑道:“我非是戏耍你,你若听我的,明日便借来一匹毛驴,出永通门,任由毛驴乱走,二十里之内,必有奇遇!”
郑生闻言回家,次日天明,跟邻居家借来一匹老驴,出了永通门便撒开缰绳任老驴自走。结果走了小半日,老驴竟将郑生带至一处庄园。
郑生正自犹疑,此时从庄园里走出一个妇人,这妇人一眼就看见了郑生,微微一愣之下,顿时泪流满面,同时口中呼道:“你……你……你可是郑生吗?”
郑生点头,那妇人哭道:“我便是你的堂姑啊!!!”
郑生这才认出妇人,果真是自家堂姑。姑侄二人抱头痛哭,若非家人劝阻,恐怕就要哭死过去。
原来郑生这堂姑,当年远嫁一位韦姓的官员,可好景不长,姓韦的英年早逝,只留下堂姑寡居他乡。幸得当初堂姑与姓韦的生下了一对儿女,因此才能三人相依为命,勉强度日。堂姑的小儿子年幼,尚需照顾,大女儿在去年嫁给了一位郑家郎君,随后郑郎高中,被朝廷选授了江阴县尉,于是一家四口便要走马上任,可事不凑巧,这郑郎在路上染了风寒,竟是越来越严重,最后竟夭亡在这一座庄园中。如今弱女寡母幼儿,毫无依凭,境况十分凄惨。
堂姑抽抽泣泣将事一说,可谓愁云惨淡,哀楚之色尽露。郑生也将自己的际遇一一说了。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当郑生说起自己尚未婚配,正准备献书求仕时,堂姑紧皱的眉头忽然展开:“郎侄!这岂不是老天开眼!!如今你未婚,又正要求仕,不若……不若你与表妹便永结了那百年之好,再顶替郑郎赴任江阴县尉,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郑生闻听此言大喜过望,心中暗赞胡庐生神机妙算,自己的婚姻和爵禄当真应验了!他满口答应下来,堂姑又道:“赴任有期限,如今时间紧迫,你与表妹需在五日之内完婚,然后拿上文书速速赶路才是。”
郑生自是愿意的,因此无有不允,这两桩美事就如此成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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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孙儿笑道:“爷爷,这郑生还真是狗屎运,这也行?”
爷爷道:“郑生气运博天,但还需胡庐生一语点破,否则全然没用。”
小孙儿点点头道:“那……那我明天也找那瞎子给算算得了……”
爷爷笑道:“知命而待命,此乃天下间最苦闷之事,你这小娃娃,何必给自己找罪受呢?那瞎子若真有本领,何不算算自己怎生发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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