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阴阳生死录(中)
“朱五家属,进来吧。”一个肥胖的护士冲着门外喊了一嗓子。
吴翠花在朱六的搀扶下,踉跄走进了诊室。
“你就是朱五的母亲?”大夫的岁数很大,一脸的皱纹,只是腮下没有胡子,看起来像个老太太,“这孩子……哎……”
大夫一边说一边叹气,“这是肾母细胞瘤,发现的有点晚了,有扩散的迹象。”
吴翠花双手哆嗦着,当初孩儿他爸死的时候都没这么害怕过:“大夫……您……您可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啊……”
大夫沉吟了片刻说道:“这位同志,不是我们不想治……但是这病……目前在世界范围内,都没有有效的治疗办法……”
“啊……”吴翠花就觉得眼前一黑,幸亏有朱六在身后扶着才没栽倒,“您……您是说……”
大夫将病历本推到吴翠花面前:“您呐,还是看看孩子喜欢吃什么,就给买点什么吧……”
“这……这就没治了?”
大夫虽然不忍,但还是点了点头。
“嗷~~~~~”吴翠花嗷唠一声哭了出来,朱六赶忙上前安抚,诊室中一阵大乱……
………………
1983年正月十八,朱五终还是没有抗住,享年十五岁半。
朱六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好几岁,吴翠花本来半白的头发也已经全白了。母子俩强忍悲痛将朱五发送了。灵车来的时候,整条胡同里的叔叔大爷都来送了行。连朱五班上的班花都来掉了几滴眼泪。朱六看着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心中无比的悲伤。
那时的八宝山还是郊区,四周除了田地就是黄土。灵车上没有多余的地方给朱六坐了,因此他从同学家借来一辆二八大杠,愣是从图壁厂胡同,骑到了八宝山。
这一路他像疯了一样追着灵车骑,可以给四个字的评语,就叫做风驰电掣。一路上惊呆了无数行人,皆张口侧目而视,都道这是哪路的神仙,祭着神通就过去了……
待到了八宝山,自是少不了一顿哭天嚎地,吴翠花哭晕过去不知多少回,连血都哭了出来。一众宾朋亲友好言相慰,总算是把朱五给送进了炉子。
但就在工作人员准备点火时,怪事却发生了,一号炉死活都点不着,急得那人满身的大汗。有火葬场的领导出来安抚群众,又有维修人员抢修焚尸炉,一顿忙活下来,总算是修好了,但把朱五往里一推,却又点不着了。
初时众人是义愤填膺,都道火葬场不干人事儿,设备年久失修,因此便嚷嚷着退钱。领导无奈,只得换个炉子接着来,但朱五进了哪个炉子,哪个炉子就坏。最后所有人就觉得脊背发凉,毛骨悚然之意油然而生。
火葬场领导一边擦着冷汗一边将钱退给了吴翠花,还另外拿了五十块钱作为赔偿,但这尸首么,可就死活都不收了。
吴翠花也傻眼了,她见灵车还没走,只能又去好话说尽,求着师傅先把孩子的尸首拉回医院太平间去。
司机也听说这孩子烧不了的事了,所以死活不干,但在火葬场领导和五十块钱的逼迫下,只得答应了。
等回了人民医院太平间,大夫一听这事也觉得诡异,但总不能让人家孩子没地方呆吧?因此无奈,只好又腾出一个尸格来停放朱五。
吴翠花回到家,一屁股坐在沙发楞柯柯半晌无言,朱六上来正要安慰,但用手一推就觉得她浑身发硬。等转过身一瞧,朱六顿时吓得坐在了地上,原来吴翠花油尽灯枯,再加上极度的悲伤,竟然就死了。
朱六在地上溜溜坐了三、四个钟头,等再唤醒过来时,周围已然站定了许多邻居。
大家指指点点,都说朱家这是造了什么孽,也太可怜了!
这一下可就惊动了街道,居委会主任听说了这档子事,连夜打了申请,给朱六磕下来一份国家的补助,起码这学可以接着上,饭也能将就着吃,不至于饿死这孩子。
前前后后又忙了好几天,朱六整整瘦下来两圈,连腮都嘬进去了。院里的邻居接力给他弄饭吃,好歹是稳定了。
这一日朱六吃过了晚饭,也没心思看电视,空荡荡的屋子显得格外冷清。朱六抱着被子发了会儿楞,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
“小六儿!!小六儿!!!醒醒!!醒醒嘿!!”
朱六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喊自己,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床前竟然站着一个人!
朱六先是一惊,随后揉了揉眼,这个儿头,这样貌,正是哥哥朱五!!
“哥!!!”朱六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你!你……你你……”
朱五轻轻叹了口气道:“没想到哥们儿的命这么短……哎……小六子,妈我也见着了,她喝过了汤,这会儿也该判托生了,据说是个好人家儿,你放心吧……”
朱六哇一声哭了出来:“哥!!!我操……呜呜呜呜……我操……你和妈怎么特么这么狠心……呜呜呜呜……扔下我一人儿都特么走了……以后我……我操……呜呜呜呜……我可怎么办呐!!!!”
朱五被朱六哭的直难受,他伸手摸了摸朱六的头:“行了六子……人呐,早晚也得有这一天,哥在底下学会了一句话,你记着,生者为过客,死者亦归人……咱们活这一辈子,到头来也就那么回事儿……”
朱六闻听此言止住了哭声:“你特么说的轻巧,你们俩是一了百了去了,我呢?这份难受全他么压我身上了……真你妈自私!!”
朱五笑了笑:“行了,已然这样儿了,你丫该活着还得活着,哥在阳间没给你什么好儿,这回到了底下,我他么非得闯出个鬼样儿来,等几十年以后,你丫咽气的时候就不用担心了,阳间活成生么样儿都无所谓,有哥哥在底下给你砸好了窑儿(砸窑:攒家当),咱哥俩阴间逍遥一把!”
朱六也乐了:“哥,那感情好,不过我听说下去不是先得喝什么孟婆汤么?你丫没喝?”
朱五一撇嘴:“我特么多鸡贼啊!排队时候就跑了……不过现在也难受,不少阴差正四处逮我呢……对了六子,你手上有钱没有?”
朱六闻听一愣:“有,街道每个月给二十块钱生活费。我手头儿有叔伯大爷给的份子,我没数有多少,二、三百总有了。”
“太好了!”朱五兴奋道,“你丫明天去给我烧点东西,我记得兵马司胡同北边有个疯老头儿,解放前就是扎纸货的,你呀,去找他,想法给我扎个纸马,再扎点刀枪弓箭什么的,我在下边得有防身的家伙,那帮阴差不好斗,有了家伙才能跟他们丫干仗!”
朱六噌一下儿就站起来了:“我操!哥!这么刺激!太牛掰!你放心,我天亮就去,丫老东西要是不给扎,我就抽杂么操的!”
朱五点点头:“行,就这么着,我得赶紧走,阴差又追上了来了……”
话音一落,朱五的身形咻然消失,只剩下一股旋风久久不散……
朱六这可睡不着了,瞪着俩眼熬到天亮,骑上车就奔了兵马司胡同。那疯老头倒是不难找,而且也不是真疯,只是脾气有点古怪,听了朱六的事以后,这老头儿比他还兴奋,立马就开始动手,不过大半天儿的功夫,还真扎得了两匹纸马,还有几样趁手的家伙。
朱六一高兴,扔下十块钱,又从外面买了两碗刀削面和一瓶二锅头,晚上就跟这老头儿喝了顿酒。等到了半夜,朱六借着月色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把东西一烧,这才回家睡觉。
之后三天平安无事,朱六该上学上学,只是晚上睡不着觉。这天正在发呆,屋中忽然平地起了一阵旋风,朱五的身形渐渐露出。
“诶唷我操!六子你猜怎么着?”朱五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那疯老头的手艺真不错,我接连干翻了七、八个阴差,黑、白无常都捅死了仨,有一群孤魂野鬼见我勇猛,都要拜我当大哥!”
朱六一听就来了精神:“我操真的假的!哥你太牛了!不过你脸上这伤……”
朱五闻听脸一红:“别提了……我待的地方叫做望乡镇,地盘不小,物产也丰富,就是这镇长忒不是东西,丫听说镇上有了我这一股势力,这孙子不张罗着招安,丫居然派阴兵围剿我……我那帮兄弟虽然不少,但也不是正规军的对手,这不,昨天一场恶斗,哥们儿打输了……看来要成事,光有家伙事不够,还得有资金!六子,你丫还得费费心,再找疯老头给我扎点东西,另外还得多烧金银!哥哥我要在地府扯旗造反!!!”
“哥!!这还不好办!!那疯老头比我有经验,这样儿,你先回去躲躲,我明天给你烧特么一个营的装备,实在不行,烧机关枪突突他们丫的!!”
朱五笑道:“那到不用,底下用不了火器,就得冷兵器管用,反正你就多烧吧,我回去整理整理队伍,等着你的补给!”
“得嘞!擎好儿吧!!”
转过天来,朱六把家里所有的钱都带上,然后找到疯老头儿一说,疯老头儿当时就狂笑三声,然后马不停蹄地开始干活,这一阵折腾,竟花了五天光景。
朱六散尽了家财,凑出二百余匹战马,刀矛器械无数,一股脑烧了之后,便回家等信。
果然,没过三天朱五就来了。但这次跟前两次不同,朱五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连眼睛都少了一只,左臂处空空荡荡,竟也被砍去了。
朱六看着发傻:“哥……你……你这是怎么了……”
朱五嘴角挂血,气息微弱道:“六……六子……哥还是……还是小瞧了这班阴兵……真……真特么厉害……这一次彻底输了……我的队伍死的死伤的伤,有几个过命的兄弟保着哥哥逃了……咱们……咱们没戏了……”
朱六心中怒火中烧:“哥!!我再去烧东西……”
朱五摆了摆手道:“没用了……六子,这点东西就花了不少钱吧……你……你得留着点上学用……别给我瞎造了……”
朱六起身一阵翻箱倒柜过后,看着手里的几张毛票和钢镚,欲哭无泪:“哥……咱们……咱们什么都没了……”
朱五苦笑道:“算了吧……哥这份雄心壮志到此为止了……六子,你……你可要好好活下去……等阴差抓着我,八成就要受那永世不能轮回的酷刑去了……再让哥看一眼……六子……永别了……”
说罢,朱五的身影渐渐发淡,顷刻之间就要消失。
朱六血灌瞳仁,他转身进了厨房,将自家的菜刀拎了出来:“哥!!我还有办法!!!上阵亲兄弟!!!今天我特么也学学羊角哀和左伯桃这俩古人!!!什么叫生死之交!!!啊!!!!!!”
一声怒吼过后,朱六毫不犹豫地用菜刀抹了脖子……
铛啷啷菜刀落地,扑通通死尸栽倒……
朱六的一缕阴魂飘摇而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