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阴阳生死录（上）
“小六儿！！小六儿！！！肉票儿别忘喽！！！这孩子！！”一个妇人急匆匆冲出院门，冲着大街喊道，“诶唷，丢三落四的！小五儿！！！出来！！”
此时一个十五、六岁儿的棒小伙子从院里也跟了出来：“妈，六子又忘拿肉票儿了？”
妇人跺脚骂街：“这怂孩子，就特么不让我省心！赶紧，追过去给他！”
“好嘞！”孩子抓起肉票就跑。
妇人在身后还大声喊着：“别买忒瘦了！！要一半儿肥膘儿！！！”
没拿粮票的孩子叫做朱六，后来跑出去的孩子叫做朱五，而这个大喊大叫的老娘们儿就是他们的妈，名字有些俗，叫做吴翠花，但这女人在胡同里却是出了名儿的能干，朱家哥儿俩的父亲死的早，据老人说，是在大地震那年被抗震棚给拍死了。打那时候起，吴翠花就一直拉扯着这哥俩活着。
1983年，吴翠花的工资涨到了三十六块四毛二，这水平在哪个年代也算是中等人家儿的水平了，但家里少了个男人，再加上朱五、朱六哥儿俩这岁数，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时候，因此这年月多少也有点紧绷。
“六子！！你丫跑慢点儿！！！等等我！！”朱五一顿追，终于在锦什坊街的街口追上了兄弟朱六。
此时朱六正跑的欢，因为今天是2月12号，年三十儿，晚上能吃着大白菜肉馅儿的饺子，想想都要流哈拉子。
“我操！你丫慢点儿！！”朱五从身后一把就将朱六得棉袄给拽住了，“我特么喊你没听见啊！！”
朱六被拽了一个趔趄：“哥，你使那么大劲儿干嘛？我这棉袄差点扯了……”
朱五呼哧带喘道：“你这臭小子！跑的还真特么快！给你，肉票儿！没肉票你买个屁的肉！”
朱六一愣，随即傻笑道：“我操，我还真给忘了……妈叫你追出来的？”
“废话！”朱五一推他，“赶紧，我跟你一块儿去，对了，妈给你多少钱？”
朱六神秘一笑，然后低声道：“妈给了一块钱大票！”
朱五闻听就乐了：“一块钱！！真的假的！”
朱六从裤兜翻了半天才翻出一张红色的票子，在朱五面前一晃：“你看！”
朱五一把没抓住：“我操！真的嘿！妈让买多少肉？”
朱六把票子往兜里一揣：“妈说买一斤，一半肥一半瘦……”
“啊……”朱五顿时有些蔫儿，“那剩不下钱啊……我还说咱们俩能买点儿大白兔呢……”
朱六笑道：“哟，哥，咱们大老爷们儿的，买那玩意儿干嘛，你丫老实交代，是不是送你们班的小姑娘吃？”
朱五被说破目的，脸上腾一下儿就红了，他一巴掌扇在朱六后脑勺上：“就特么你话多！”
朱六也不生气，而是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我们班张援朝他爸就在高台阶哪儿卖肉……”
朱五嗤笑道：“那管个屁用，公家的肉，咱也没法砍价啊……”
朱六坏笑着朱五耳边说道：“谁说要砍价儿了？哥，你来的正好，待会儿给我打个掩护，我呀，跟张援朝他爸扯会儿淡，你看准机会就拿，往棉袄里一塞，大冬天的丫也看不出来……”
“我操，偷啊……”朱五还有些抵触。
朱六一摆手：“那就算了，我本来想着，就买半斤，你偷半斤，咱们省下五毛多钱，甭说大白兔，连巧克力面包都能买了，到时候你丫去讨好你们班花儿，多有面儿！但你既然乐意，那就算了，算了吧！”
“诶！！！”朱五想到班花儿那清丽的面容，心里防线瞬间崩溃，“谁说不干了！！去就去！！走！！”
二人商商量量走进了商店，此时店里人不少，尤其卖肉的柜台排起了长队。
好容易排到了，朱六满脸笑容地说道：“张叔叔好！！”
柜台里卖肉的是个憨厚中年人，他一看朱六也笑了：“哟，这不是小五、小六儿么，你们哥俩来买肉了？今天吃饺子？”
朱六尽量让自己显得纯真些：“是啊张叔叔，我妈让我们买半斤肉，一半肥一半瘦~”
“好嘞！”老张熟练地割肉上秤。
“对了张叔儿，昨天张援朝数学不及格，我还帮他补课来着~其实援朝不笨，好多题我都是一点他就会了，您在家别老骂他……”
“哎……”老张就怕提起自己这傻儿子，这孩子的成绩让自己在院里抬不起头，但朱六也是一番好意，自己也没法说什么，再说人家都说帮孩子补课了，因此手底下就稍微松了松，半斤肉至少多出二两来，但他心中的烦闷却被无名勾起，“这孩子，要是跟你一样聪明该有多好……小六儿，以后援朝的功课，你还多费费心……对了，你等会儿啊……”
老张一边说一边走到糖果柜台的妇女身边耳语了几句，然后抓了几块大白兔和金币巧克力回来。
“这是你李阿姨给的，就当给你妈拜年了……”
朱六心里高兴，但面上却显出为难：“不不不！！张叔叔！！作为同学，不就是帮援朝补补课么，这算什么！我可不能要！！”
老张说什么都要给，朱六半推半就的撕吧着。朱五看时机已到，假装被撞了一下扑在肉案上，等再起身时，肉案上已然少了一大块前尖儿。
老张跟朱六推辞半天，是半点也没注意。朱六看差不多了，只好假装特别不好意思的样子：“那就谢谢您了张叔叔，以后援朝的成绩就冲我要！！”
老张还挺高兴：“行，那就这么着，对了，肉票你带着么？”
朱六掏出肉票和一块钱递上去，老张在一个纸盒里找出一张五毛和几张二分的票子，又找了半斤肉票还给朱六。
哥儿俩拎着肉拿着零钱出了商店，一路狂奔就回了家。
等把肉往外一拿，吴翠花吓了一跳：“我的乖乖，这得二斤多肉了，你们俩怎么买的？”
朱六扯个谎，就说张援朝他爸爸喜欢他们哥儿俩，送的。
吴翠花一听就乐了：“这老东西，我看他不是冲你们，是冲我！嘿嘿，等过了年，我得好好谢谢人家去！这老些肉，破五儿都不用买了！行了，小五揉面去，小六剁白菜，咱们呐，一边看春节晚会一边包！！”
…………
首届春节联欢晚会，在1983年2月12日晚上正式开演。
朱六一家人围坐在炉子边，一边笑一边包饺子。待12点钟声一敲，胡同里震天的爆竹一响，这年也就算圆满了。
朱六吃罢了饺子，跟朱五一起刷了家伙事之后便睡下了，吴翠花年纪大了，早就鼾声如雷。
刚睡了没多会儿，朱六就觉得憋得慌，感情是饺子汤喝的多了。
朱五迷迷糊糊说道：“你特么轻点……踩我大腿了……呼呼呼………………”
朱六穿着秋裤，抓起军大衣一披，蹑手蹑脚出了屋，打开院门直奔公共厕所。等尿也撒完了，大街上火药的气味也散尽了。
朱六站在胡同里，透过微弱的路灯看了看满是繁星的天空，忽然间提鼻子一闻，一股异香直扑进来。
“我操……”朱六咕哝了一声，“什么玩意儿这么香……”
“馄饨……开……锅~~~~”
此时一声苍劲的叫卖声传来，断断续续似有似无。
朱六闻听一愣，心中暗道，这是什么点儿了，还有卖馄饨的？
正自犹疑之际，朱六身后突然有人说话：“小子，让开，你挡我路了……”
朱六吓得一激灵，赶忙回头一瞧，原来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推着一个独轮王八拱，左边是一个火炉子，右边是一个大木箱。火炉子上坐着一只冒着热气的大锅，看来这香味就是从这儿出来的。
“哟，老爷子，”朱六往边上挪了挪，“您这馄饨可够香的嘿，多少钱一碗？”
老头上下打量朱六几眼，然后笑了：“小子，你能闻见我这馄饨味儿？”
朱六点点头：“必须的啊，您这馄饨顶风香十里，闻不见那就是我鼻子眼儿堵了。”
老头儿一边呵呵笑，一边将独轮王八拱往地上一立：“嗯，这马屁我爱听！小子，你，想吃碗馄饨？”
朱六挠了挠脑袋，晚上的饺子吃了不少，但也是不够，净喝汤了：“那肯定想啊，不过，您这馄饨……怎么卖啊？”
老头儿摆摆手，然后指了指车上挂着的两个幌子说道：“你认识字么？”
朱六看了看幌子：“认识啊，左边这是‘生人莫近’，右边这是‘阴阳无常’……我操，老头儿！你……你……你不会是鬼吧！！！”
老头儿闻听哈哈大笑道：“小子！这都什么年月了，你还信这些？”
朱六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心里一琢磨也是，哪儿来的神鬼？那都是迷信：“也是哈，老爷子，您这馄饨要是贵我可吃不起……”
老头儿晃了晃脑袋道：“小子，我老人家这馄饨么，嘿嘿，可不要钱……”
“啊？”朱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要钱？那您这是干嘛呢？赔本赚吆喝？”
老头儿摇摇头道：“非也！非也！你来看！”
老头儿一边说一边将锅盖掀开，里面飘着许多馄饨，只是这馄饨非常奇特，竟是黑白两色。
“我这馄饨，一对儿便是一碗，你要吃，便吃黑白两枚。”
说着，老头儿从车右边的大木箱里取出一只砂碗，然后又取出虾皮和香菜往碗中一撒，又兑上了黑醋和香油，也不等朱六说，便用手在滚开的水里捞出一黑一白两枚馄饨，接着用汤一沏，香气顿时腾起，朱六差点流了哈喇子。
“请吧！”老头儿将碗往前一递，“小子，你的福分，可不浅呐！”
朱六此时已然饥火中烧，哪里还听得见老头儿说话！他如着魔一般端起碗来，也不管那汤多烫，一扬脖子，咕嘟咕嘟便将两枚馄饨连汤带水吞了个干净。
“我操！！！”
朱六就觉得腹内一阵翻腾，眼前发花，四肢如遭雷击，眼前那老头儿也模糊起来。
“啊！！！！！”
朱六一声惨叫，然后猛然坐起看向四周，只见朱五睡在身边鼾声如雷，自己则是满身的大汗，连秋衣秋裤全部打湿，而且散发一股淡淡的腥臭。
此时朱五被吵醒，懵然看着朱六：“六子……你……你……你丫尿炕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