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伥鬼(5)
在江芜已经开始打boss的时候,小别墅里,气氛阴沉得能拧出水。
小女孩抱着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弟弟,胳膊虚虚地搭在他痴肥的脖颈上,轻柔地重复那句话。
“弟弟,可以给我一个鸡蛋吗?”
李大宝拎着的丝袜摔在了地上,溅出几滴黏腻的液体。他睁圆了眼睛,望着不远处紧闭的两扇房门,心里无声地呐喊:里面的人都是猪吗?为什么没有一个人醒过来?
他身后断断续续地响起呜咽的声音,他的父母听到动静冲下楼,想要救他,却被小女孩暴涨的头发缠住了手脚,堵住了嘴巴。
房子里的温度低得结起了霜,李大宝冻得牙齿咯咯作响,他看不到父母拼命摇头的模样,只觉得身上越来越沉,越来越冷,却张不开嘴,说不出话,仿佛全身血液都在一寸寸冻结。
这样下去他会被姐姐杀死的。
他终于无法忍受,抬脚往厨房走去。
不就是想吃鸡蛋吗?家里多的是。
就在他脚后跟离开地面的那一刻,李富和朱琴眼睁睁看着李小草的脚垫到了李大宝的脚后跟下。
然后李小草的身形就消失了。
李大宝脸上属于李大宝的表情也消失了。
男孩转头看向父母,肥腻的脸上露出介于懵懂与木然之间的表情。
“爸爸,妈妈,我饿了,可以给我一个鸡蛋吗?”
限制李富和朱琴行动的黑发已经消失不见,朱琴尖叫着想要冲上前掐装李大宝”的脖子,让他身上的李小草滚出宝贝儿子的身体,反应过来的李富却一把拉住朱琴,捂住了她的嘴。
朱琴激动地挣扎,李富把她按进怀里,神情复杂地看向“李大宝”:“小草,现在你是大宝了。”
“李大宝”低头看了看那双白白胖胖、干干净净、一点干活痕迹都没有、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手,点了点头。
李富试探道:“你恨我们吗?想杀了我们吗?”
“李大宝”怔怔地站在原地:“可以先给我一个鸡蛋吗?”
她想吃鸡蛋。
没有人记得她被活埋那天,妈妈答应过会给她煮鸡蛋,鸡蛋煮好了,却因为弟弟想吃,妈妈就让她让给弟弟。
“你是姐姐,你得让着弟弟埃”妈妈说。
而弟弟把吃了一半的鸡蛋往妈妈嘴里塞:“妈妈你也吃。”
妈妈就笑着说:“你看弟弟多孝顺,你怎么不能跟弟弟学学呢?”
小草咽了口口水,看着妈妈咬了小小一口,又把鸡蛋还给弟弟,弟弟张开嘴,啊呜一口就把半个鸡蛋吃掉了。
为什么弟弟不被噎死呢?
小小的小草恶毒地想。
没想到了晚上,死的是她自己。
“爸爸可以给你很多鸡蛋。”李富第一次知道女儿爱吃鸡蛋,他笑着说,“以后你就是爸爸的好儿子,好吗?”
很早以前他就觉得遗憾,小草聪明懂事,除了是个女孩,没什么不好。
大宝除了是男孩,又一无是处。
现在他们“合体”了,不正好完美了吗?
猜到了李富的意思,朱琴神色愕然,后背爬上毛骨悚然的凉意,时至今日,她好像第一次认识真正的李富。
李富却视若无睹地松开她,拍了下她的肩膀,说:“没听到吗,大宝饿了,去给他拿吃的。”
小草道:“我只要鸡蛋。”
李富宠溺地道:“好,就让你妈拿鸡蛋。”他转头催促僵在原地的朱琴,“还不快去?”
朱琴浑浑噩噩地去了厨房,找到鸡蛋,递给小草。
李富生气截走:“生的,你让孩子怎么吃?”他亲自去厨房,像个最疼爱孩子的父亲一样,倒了许多油,做了碗香喷喷的鸡蛋羹。
小草就在旁边定定地看着,她想吃的只是煮鸡蛋而已,她不想要蛋羹,但她累了,她不想说了。
……
虽然没有打开门,两个房间里,新老玩家的神色都很凝重,他们从门缝里看完了全过程。
左边房间里,齐山取出桃木剑对准房门,让南白躲在自己身后。
右边房间里,段溪叶和丁嘉平一人守住房门,一人轻轻拉开窗帘,推开窗户,侦查窗外环境,看这条退路有没有危险。
季迟雨握着匕首,脑中分析目前已知的情报。
李家人声称李大宝是家中独子,实际上先前有个姐姐,半夜已经变成鬼的姐姐回来了,上了李大宝的身,李富只要有儿子就好,并无所谓这儿子的身躯里究竟装了什么东西,朱琴以夫为天,李富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俩老人一直没露面,按理老人觉浅,应该已经被惊动,不出现的原因有两种,一是被姐姐限制了行动,二是害怕姐姐不敢下楼。
既然李富和朱琴都能出现了,李国忠和王月季没道理下不了楼,只能是主观上不愿意了,很少有老人听到亲孙子遭遇不测都能坐得住,这俩人也不是善茬。
好的,全员恶人。
季迟雨默默将心里联合npc对抗鬼怪的选项划去,与虎谋皮从来都没有好下场,要不是厉鬼也对他们有恶意,她甚至想找厉鬼合作,鬼看起来比人有人性。
之前南白和齐山已经在少妇和男童手下受了伤,老玩家都如此,可见新玩家对抗鬼怪的成功率也很校
正面刚不过,只剩下逃跑、攻略、或者在侧面寻找鬼怪弱点三种方法了。他们在这间只有一张床、两条被子的客房里,并不能获得小女孩的更多信息,也就很难采用后两种方法。
也就是说,季迟雨心想,分析了这么久,最优项就是逃跑。
她抬头看向站在窗边的丁嘉平,想问问他的意见,却见丁嘉平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直直地落在她的身后。
季迟雨莫名打了个寒颤,缓缓转过身,看到段溪叶依然守在门口,房门却已经打开了一条缝,“李大宝”正贴着那条缝,死死地盯着他们。
季迟雨猛地捂住嘴,防止自己发出声音,她看向段溪叶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的背影,他为什么一动不动,难道已经……
一时间房间里三个活人的肢体都凝滞了,他们仿佛已经化为油画中的人物,眼睛都不眨地僵立原地,和“李大宝”无声地对视。
段溪叶首当其冲,感觉到的压力最大,这一刻他才知道人与鬼的区别,人的眼睛不管怎么样都会有情绪,鬼的眼中全是死寂与木然。
被这样一双漆黑的毫无情绪的眼珠子注视,段溪叶额头沁出几滴冷汗,但“李大宝”只是看着他,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段溪叶猜测这是因为鬼伤人也需要条件,而他们三人都没有触发。
段溪叶就没有轻举妄动。
夜风从窗外吹进房间,门缝中江芜留下的头发丝随风扬起,飘到“李大宝”的肩头,熟悉的气味令她空寂的眼里多了一丝本不应当出现的讶然,她抬手捻下发丝,放在眼前看了一会儿,终于关上门离开了。
隐匿在黑暗角落里的阴影无声地伏下身去,危机解除。
玩家们仍然动也不动地注视着门缝,看着“李大宝”吃完蛋羹,被李富和朱琴一人一边拉着手上楼。
啪嗒啪嗒,拖鞋在楼梯上踩踏的声音移动到头顶。
黑洞洞的门缝仿佛深夜的眼睛,银白的月光便是一道从天上投下的目光。
段溪叶不再等待,顶住房门,缓缓压下门把手,把门反锁祝
无事发生。
无形的压迫感散去不少。
危险似乎暂时远离,三人在床边围坐,小声交流了一会儿。
丁嘉平推了推眼镜:“刚才她从肩膀上取下了什么东西?我离得远,没看清。”
段溪叶几乎和“李大宝”贴脸,倒是看得清清楚楚:“一根头发,本来在门缝下压着,被风吹到了他的肩膀上。”
“什么样的头发?”丁嘉平追问,“长度,颜色,粗细,注意了吗?”
“天然卷,黑色,细软型。”段溪叶说完,自己愣了一下,“有点像……”
丁嘉平点头:“江芜的头发。”
段溪叶看了眼丁嘉平,突然想到,在村外棺材边,只有丁嘉平能够察觉树林里藏着人。以这家伙的观察力,真的没看清那根头发吗?
刚刚的对话,分明是故意引导他们怀疑江芜。
季迟雨却压根没往那方面想,抓着床沿的手微微用力:“江芜……被鬼抓走了吗?”
她几乎脑补出江芜被揪着头发拖出门,拼命挣扎绝望哭泣,而他们还一无所觉的场景。
那个漂亮善良的青年还活着吗?
丁嘉平却道:“所以,鬼发现江芜的头发,就主动离去了。”
季迟雨直到现在才懵懂地听出丁嘉平的言外之意:“这意味着什么?”
段溪叶接过话头:“这意味着江芜脱发,需要多买几瓶霸王?”
季迟雨紧张的心情顿时消失了:“……”
段溪叶看向丁嘉平:“你觉得呢?”
丁嘉平从善如流道:“线索太少,没法得出结论。”他想了想补了一句,“我刚刚只是陈述事实,没有任何其他意思。”
段溪叶点头:“无端的猜忌只会产生不必要的内耗,谁也不知道鬼是怎么想的。”
他起身走到窗边,扶着窗框朝外看了一会儿,突然从窗口跳了出去,季迟雨下意识叫了他一声,他回首,面部被浓重的阴影覆盖,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我去找江芜,是生是死,是人是鬼,得有个说法。”
他说着准备关上窗,却见季迟雨抓起那条驼色围巾小跑过来:“我跟你一起。”她递过围巾,“江医生怕冷。”
段溪叶一愣,接过围巾在脖子上围了几圈。那他先捂热。
两人正要离去,不防丁嘉平也道:“一起吧,丢了个人,谁也睡不着。”
看着他不太熟练地翻出窗户,段溪叶心口一暖,莫名为江芜感到高兴,那个笨蛋傻乎乎地信任所有人,终究没有被辜负。
南白和齐山站在窗口,看着三个人顺着水泥路渐行渐远。
南白叹气道:“他们还是不了解这个游戏的残酷性。”
在这里互帮互助只会死得更快,本应安全的村子都能进鬼了,居然还敢夜里出门,是想集体给鬼送菜吗?
“不管他们了。”齐山面无表情道,“保护新人的任务可以放弃,早点休息,保持精力,白天再找村民打探情况。”
他扭头看了眼肩膀上的伤,眼中忧虑之色一闪而过。
南白嗯了一声,拉上窗帘,和他一起上床睡觉了。
村外树林里,江芜还在健步如飞地追赶那头嘴角沾着人血、顶着两只黑眼圈的斑斓猛虎,一条纤细的黑影蹿进他的发丝,是小蛇回来了。
小蛇道:“李小草没有伤害他们,但他们发现你不见了,怕你有事一起出门找你,趁他们还没找过来,你最好赶紧编个正当的理由。”
江芜脚步一顿,转身就跑,跑得跌跌撞撞,柔柔弱弱,没一会儿就一副灰扑扑的可怜样子了。要是队友听到动静找过来,发现他和这么大一头老虎打得惊天动地,他的形象还要不要了。
刚被他追得走投无路,差点就跪下求饶的虎精:“……”
难道这人的能力有限定时长?
虎精试探着回追几步,差点被江芜把头都拧掉,牺牲了两颗门牙才保住一条小命。
它赶紧头也不回地逃了,心里暗暗琢磨,莫非它遇到了传说中的戏精,倒是比它们虎精道行高深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