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伥鬼（6）
虎精仓惶逃进山林深处，小蛇立在江芜肩头，朝老虎屁股龇牙，狐假虎威，说的就是它了。
下一秒江芜被石头绊倒跌了个跤，小蛇也立不稳，倒栽葱摔进江芜衣服，一路滑到他下腹，落在裤子边缘。
小蛇晕头转向爬起身，游进江芜衣兜，郁闷地甩了下尾巴，小鸟明明很厉害，为什么非要装弱鸡呢？
段溪叶一行已经将村子探索了一圈，他们也遇到趴在水沟的醉汉，段溪叶还想上前问问情况，丁嘉平拦住了他。
“他的胸口已经没有起伏了。”丁嘉平说。
隔着水沟边湿软的泥地，段溪叶并起两指摸了摸醉汉的侧颈，几秒后确定，男人已经死亡。
季迟雨呼吸一窒，紧了紧手里的匕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他身上没有伤痕，应该只是醉酒失足，滑进水沟窒息而死。这片区域比较偏僻，没人发现也很正常。”丁嘉平对这具尸体的态度很冷漠，此刻他有更在意的事，“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季迟雨手心冒出冷汗，侧耳听了片刻：“什么声音？可以形容一下吗？”
她能听到树叶的沙沙声，遥远的狗吠声，彼此的呼吸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丁嘉平将目光投向水泥路的尽头：“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他用的词是“东西”。
季迟雨浑身像浸在凉水里，为了给自己打气，她自言自语地猜测：“是不是江芜回来了？可能是他的脚步声。”
“不是。”段溪叶走到路边，捡起一块板砖掂了掂，“是车轱辘碾过路面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季迟雨也能听到了，她干涩地咽了口口水：“那，我们不跑吗？”
段溪叶将抓着板砖的手背到身后，望着从黑暗中缓缓滑来的轮椅老人，轻声道：“你记不记得鬼是怎么上李大宝身的？”
季迟雨恍然，民间传说里，鬼把脚塞到人的脚后跟下就能上人的身，李大宝用亲身经历证明了这个传说的真实性。
季迟雨脚后跟死死黏住地面，不敢再露出一点缝隙，她看着神色木然的老人推着轮椅越来越近，嗓子发紧，身上也越来越冷，丁嘉平和段溪叶岿然不动，她也硬生生忍住扭头就跑的冲动。
老人推着轮椅经过了他们身边，段溪叶注意到他瘦得像一截枯木，全身都散发出腐朽的气息，一双眼睛毫无神采，和“李大宝”如出一辙的死寂。
季迟雨只看了一眼就下意识回避，段溪叶却始终紧盯老人，直到辘辘的滚轮声远去。
老人无视了他们，径直将自己推到了远处一户破旧的砖瓦房门口，抬手一下一下地叩门。
“笃、笃、笃。”
老人坐在轮椅上，重复叩门的动作，门里始终安安静静，一丁点声响都没有，霜白的月光下没有人看到他的影子，缓缓后退的三个人都感觉到身上的手机震了震。
季迟雨没敢拿，丁嘉平则若有所思，只有段溪叶艺高人胆大，直接取出那部银色手机，划开屏保——一张雪橇犬拉着车在茫茫雪地奔跑的照片。
【乐园】更新了【任务】，原本只有两条：
【主线任务1：存活七天（0/7）】
【主线任务2：探寻生眠村的秘密（10）】
【秘密1：夜晚不要离开村子，会碰到厉鬼？
现在多了一条：
【支线任务1：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
【完成度：10】
段溪叶将任务名称念出，三人对视一眼，又一齐望向轮椅老人。老人张开嘴，声音嘶哑地呼唤：“儿啊，开门埃”
果然，如字面意思，老人是回村找儿子的。
他们不由将其与“李大宝”对比，两个鬼似乎能找到一些共同点了，会是回家吗？会是被亲人伤害过，变成鬼回来复仇吗？还是即使受过伤，也仍思念着亲人？
丁嘉平摸了摸手机冰凉的外壳，举目望了眼黑暗中的村落，村外遇到的少妇与男童又是哪家的怨魂呢？
老人敲了许久的门，门里的人终于受不了了，一道尖利的女音含着怒气砸向了老人：“每晚来每晚来，你儿子天天出去喝酒，早晚有一天死外头1
段溪叶诧异地抬眉，和丁嘉平对视一眼。丁嘉平点了点头，恐怕水沟里那具尸体就是这老人的儿子了。
老人声音一停，上半身前倾，扒着破旧木门的门缝往里看：“招娣啊，好好跟建军过日子啊，婷婷上学的钱攒够了吧，不能让她走我们的老路埃”
听到老人关心的话语，那道女音怒意却更盛，一旁的红砖矮墙上泼下一盆腥臭浑浊的液体：“死老头子，你早死了八百年了，婷婷没学上还不是你没用，才上五十人就瘫了，白吃白喝那么多年，还有脸回来，快滚……做了鬼了还是个废物！你这样让婷婷怎么抬得起头1
老人被液体溅了半边身子，却根本不在乎那股刺鼻的腥臭味，只睁大那双空洞的眼睛沙哑地说：“不给婷婷添麻烦，不给婷婷添麻烦……”他一边重复着，一边从怀里抽出几张钞票，从门缝下塞了进去。
门里的人抽走了钞票，再也没有说话。
老人望着门板发了会儿呆，推着轮椅走远了。
季迟雨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为什么她觉得村子里遇到的鬼都这么可怜，姐姐和老人的要求都那么卑微，仅仅是想吃个鸡蛋、看一看孩子。
虽然触发了支线任务，段溪叶没想着追上老人去完成，他没忘了此行目的，他们得找到江芜。
这个傻瓜到底去哪儿了？
他们正面对上了“李大宝”，却没有触发“李大宝”的支线任务，是江芜触发了吗？
至今出现在村子里的鬼都没有伤人，希望江芜也平安无事。
像是在回应他心中所想，凌乱脚步声在他耳边响起，顶着一张脏兮兮花脸的江芜慌慌张张地从远处跑了过来。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一下和段溪叶撞了个满怀，捂住鼻子低低地呼了声痛。
段溪叶已经架起了格斗式预备姿势，看清来人的脸又放下，担忧了许久的心终于能落回肚子里，哭笑不得地低头：“江芜？是我。”
“叶哥1江芜抬眼，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紧绷的身体一下放松，双手揪住段溪叶的围巾，“鬼，我又遇到了鬼。”
段溪叶解开围巾给他围上：“是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女孩，还是坐在轮椅上的老人？”
又有新鬼进村了吗？江芜内心遗憾晚了一步，仰头满面无措道：“是个小女孩，她问我要鸡蛋，我刚想去找，就发现她脚下没有影子。”
段溪叶迟疑地抚了抚他后脑勺：“现在没事了。”
丁嘉平道：“她追你了吗？”
“不知道。”江芜迟疑，“发现她是鬼我就跑了……”
“这样吗？”丁嘉平若有所思，“以目前的信息来看，能进村子的鬼不会随便伤人。”
“好像是埃”季迟雨松了口气，握着匕首的手垂落在身侧，她一直警惕着，万一江芜后面追来鬼，她就让江芜先跑。
丁嘉平又道：“所以你遇到小女孩，有没有触发支线任务？”
“我看看。”江芜赶忙拿出手机，翻到任务一字一句地念，“支线任务1：草木虽无情，因依尚可生。如何同枝叶，各自有枯荣。”
“果然，游戏在引导我们去了解每个鬼身上的故事。”丁嘉平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说，“村子暂时是安全的，我们需要养精蓄锐，天亮之后再寻找离开的方法。”虽然小别墅里有鬼，但也没有别的可以住的地方，既然鬼暂时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不如回去睡个好觉。
更何况还有江芜，大晚上离开房间、留下了一根头发丝、李小草似乎认出了他的头发才离开……
丁嘉平始终对江芜的种种异常怀有疑虑，但段溪叶和季迟雨显然已经被江芜蛊到了，他自然不会再把心中的顾虑说出口。
时间已经很晚了，段溪叶也认同保持充足的精力很重要，他扶着受惊虚软的江芜回小别墅，路上想着，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大晚上的江芜为什么会跑出房间呢？
江芜找到卫生间，打了点水洗掉脸上的污迹，段溪叶在旁边看着，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江芜像是什么都没看出，只解下围巾还给他：“叶哥，围巾被你捂得很暖和，还有一股好闻的香味。”
段溪叶一愣，一下忘了想要问的问题，接过围巾，偏头轻咳一声：“那是你自己的味道。”
江芜惊讶地低头嗅了嗅：“是吗？怎么我身上就闻不到。”他抬眼，“叶哥不信自己来闻，真的不是我的味道。”
段溪叶脸上一热：“我就不闻了。”
江芜嘴角一弯：“我就说是叶哥的。”
段溪叶不置可否，转身匆忙回了房间，他怕再聊下去江芜就要贴上来闻闻他。
江芜神色无辜地转过身，慢吞吞继续洗脸，小蛇爬到他耳边嘀咕：“果然还是起疑心了吧。”
江芜嗯一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沾着水珠，眼睫也湿漉漉的，肩膀瘦削，模样很羸弱。
他抬手啪地关了灯，光线消失，镜子里的脸顿时变成一团模糊的阴影。
“希望游戏可以玩久一点。”他在黑暗中轻不可闻地低语，“我真的挺喜欢他的，多清纯的小男孩。”
……
第二天中午。
似乎是因为昨晚受到惊吓，日上三竿了江芜才睡醒。他走出房间，看到院子里老两口带着孙子开小车，李富拿着锯子锯家具，朱琴在厨房噼里啪啦炒菜，整栋小别墅充斥浓郁的饭香味。
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南白和齐山在房间里没出来，段溪叶站在门口，季迟雨和丁嘉平不知去了哪里。
江芜走到段溪叶身边，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
段溪叶看了他一眼，莫名冷淡地说：“鬼。”
江芜在心里咦一声，小段心情不好？他神色一紧：“叶哥，别开玩笑。”
像是故意恐吓一般，段溪叶轻飘飘地说：“昨晚你见到的女鬼是李大宝的姐姐，她现在就附身在李大宝身上。”
江芜看着院子里神色如常的李富几人：“他们都不知道吗？”
段溪叶嗤笑：“知道，但他们只需要一脉单传的独苗，身上有他们老李家的命根子就够了。”
江芜一怔。
段溪叶望着他：“人心比鬼蜮更加恐怖，不是吗？”
江芜轻轻嗯一声，和段溪叶一起往院子里看了一会儿，说：“我去洗个脸。”
“去吧。”段溪叶目送他走进卫生间，脸上神情莫测。
许是睡了几个小时，天又亮了，早上起来段溪叶头脑清醒了点，突然打了个激灵。
为了一个游戏里刚认识的陌生人，他居然生出两肋插刀的深厚友情，说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之类的话。昨晚他是被蛊住了吗？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真相了。
他打起精神，决心和江芜保持距离。
察觉到背后目光，江芜回头，对上段溪叶视线，嘴角弯起，笑了一笑。
段溪叶晃了下神，面对那样水晶般纯净、没有一点杂质的笑容，他内心的阴暗面都被照得灼痛了。
他打消了刚刚的想法，重下决心，他要守护这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