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伥鬼（4）
要问江芜是怎么想起大半夜来睡棺材的，还得从两个小时前说起。
那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三个人类已经睡熟，一片平稳绵长的呼吸声中，江芜睁开眼睛，悄悄起身。
离开前他揪了根头发塞在门缝里，一旦遇到危险他就能感应到，路过双胞胎兄弟的房间，他犹豫了一下，在他们房门下也塞了一根。
虽然是老玩家，但好像实力也不太强的样子。
保护一下。
而且，受了伤可以让我试着治疗一下嘛。想到齐山身上的伤口，江芜有些遗憾，小蛇说他伤得很重，恐怕还中了毒。
江芜思考了一下摸进房间给齐山治疗伤口的可能性，怕吓到人，想了一想就放弃了。
然后他就离开这栋房子，在村子里探索了一圈。
他幸运零的属性发挥了作用，路上先后遭遇了倒在水沟里的醉汉、为了争夺交配权大打出手的两只公狗、以及腐烂蛀空轰然坍倒的老树。
他全程没什么表情，更没有上前帮忙，瞥了一眼，就转身离去。
小蛇忍不住劝江芜回去睡觉，再转下去，当心把村子祸祸没了。
江芜没探索到有用信息，刚要点头，就和一双茫然空寂的眼睛对上了。
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到村子边缘，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瘦弱女孩趴在无形的屏障上，直勾勾地看着他。
小女孩嘴角流下可疑的液体。
“好饿。”她喃喃地道，“太饿了。”
“可以给我一个鸡蛋吗？”
“我只要一个鸡蛋。”
小女孩边说边使劲伸手，却怎么也穿不过保护村子的屏障。
圆月高悬，柔和的白光洒落。
小女孩的脚下没有影子。
小蛇上一秒还昂然立在江芜肩头，下一秒就吓得钻进他衣服里，只露出一撮针尖似的尾巴：“有鬼有鬼，小鸟快跑。”
江芜没跑，在小女孩面前蹲下，和她视线齐平：“我没有鸡蛋，但我可以带你去找。”
“真的吗？”小女孩道，“那你放我进来。”她挤出一个天真讨好的笑，眼神却冰冷得令人心中生寒。
江芜的手穿过屏障，摸了摸小女孩脏兮兮的枯草一般的头发：“我要是放你进来，你会去伤人吗？”
“……”小女孩没有立刻露出凶相，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江芜的脸说，“我不会伤害你这样的好人。”
即使非常怕鬼，听到这句话小蛇也还是忍不住冒出脑袋：“你才刚见他一面，没说几句话，怎么知道他是好人啊？”
小女孩目光停留在江芜脸上。
小蛇好像懂了什么：“……”
江芜不满道：“我是好人这种事不是很明显吗？”
小蛇：“看脸是挺明显的吧。”
并不觉得被内涵到的江芜自我感觉良好，装好人他可不会失手，他也觉得小女孩是个好鬼，但还有其他恶鬼，为了队友安全着想，江芜不能直接把屏障轰开，只能试着把小女孩拉进屏障。
他努力拉了一会儿，小女孩的脸贴在屏障上都变形了，也没能进得了村子，最后小女孩受不了地说：“算了，我不进去了，脸疼。”
江芜脸也很疼，这样显得他很不讲诚信，说好的事情办不到。他一边跟小女孩聊天，一边继续努力，小蛇也爬到他身后，咬住他的衣角往后用力。
江芜：“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李小草。”
江芜：“怎么跟李大宝这么对称？”
小女孩：“他是我弟弟。”
江芜：“可是李富和朱琴说家里世代单传。”
小女孩：“女儿不能传宗接代，而且我死了。”
江芜：“你怎么死的？”
小女孩：“……”
江芜感觉到四周气温骤然变低，小蛇虽然对温度变化不敏感，但也能看得出小女孩表情变得很僵硬。
“笨鸟。”小蛇倏地窜上江芜后脑勺，大声密谋，“不要随便戳别人痛脚1
小女孩怔怔地望着江芜，瞳孔失焦，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小蛇忙在江芜耳边催促：“趁她没发火，快跑。”
江芜依然没跑，低头看起了手机。
小蛇顺着他手臂滑落，从袖口探出脑袋。
只见【任务】一栏，除了最初的【存活七天（0/7）】的主线任务，多了三条支线任务。
【支线任务1：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完成度：10】
【支线任务2：慈母爱子，非为报也。】
【完成度：10】
【支线任务3：草木虽无情，因依尚可生。如何同枝叶，各自有枯荣。】
【完成度：10】
支线任务1和任务2是他发现少妇和男童没有呼吸时出现的，任务3则是刚刚他看到李小草脚下没有影子时出现的，思考片刻，江芜收起手机。
任务描述应该和厉鬼的命运有关，李小草的诗词大抵可以这么理解。
“明明姐姐和弟弟都是父母的孩子，为什么命运却截然不同？”
江芜知道怎么做了。
李小草神色平静地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是怎么死的，你会帮我报仇吗？”
江芜毫不犹豫地答道：“我会给你提供机会，让你亲手报仇。”
李小草一愣，江芜兜里的手机又震了震，这次他没有拿出来看，但他猜支线任务的完成度又推进了。
他说的话似乎触动了李小草，她语气空空地说了几句话，一点愤怒的情绪都没有。
她说。
“好人哥哥，我是被爸爸妈妈亲手埋进土里的。”
“爷爷奶奶很疼我，但他们没有反对。”
“因为不埋我，就要埋他们。”
“弟弟孝顺，让我代替爷爷奶奶。”
“所以我就被埋进土里，不能呼吸，死掉了。”
“我要去找他们，你可以帮我吗？”
她朝江芜伸出手，江芜大手握住小手，说了声：“可以。”
空气中出现无形的波动，似乎是某种规则承认了李小草，李小草的手能够进入村子了。
小蛇一哆嗦，飞快游回江芜背后，躲了起来。
江芜牵着李小草进了村。
许久没能踏足这片熟悉的土地，李小草的身体微微颤抖，皮肤的温度变得更低，江芜用自己的掌心为她暖了暖，柔声道：“别激动，去吧，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嗯。”李小草远远望了一眼漂亮的小别墅，没有重量一般向曾经的家飘去。
离去前她轻轻说了句话，轻得江芜险些以为是错觉：“好人哥哥，你和你的朋友要小心村子里的人，他们这几天又在做棺材了。”
她说完，身体肉眼可见地透明了许多，也许是受到了规则的反噬。
小蛇吓得埋起头，江芜却径直走向村外，找到那七口棺材，对着棺材看了半天，终于发现其中一口棺材边沿残留了一点蛋黄的残渣。
这是小女孩的棺材。
曾经活埋过她的棺材。
李小草说村子里的人又开始做棺材了，让他和朋友小心点，村子有活祭的风俗？
目的是什么？怎么选择这个祭品？
江芜无从得知，打算先从棺材下手，他钻进棺材，想看看棺材里有什么玄机。
他动作太快，肩膀上的小蛇不留神，脑袋差点撞上盖沿，低低惊呼一声：“嘶1
“嘘。”双手交叠在胸前，四平八稳在棺材里躺好，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江芜小声说，“好像有人来了，把盖子盖上吧。”
小蛇：“……”
它慌忙用头顶住棺盖内沿，铆足劲把棺盖推了回去。
就在棺盖合上的那一刻，阴风阵阵，鬼影幢幢，扶着头的女鬼、她背着的男童鬼、坐在轮椅里的老人鬼、歪头的中年妇女鬼、失去双臂穿着蓝色制服的司机鬼、以及身着护士服的护士鬼，陆陆续续抵达了各自的棺材前。
他们有的拖着尸体，便把尸体随意丢在地上，有的没有，就在符纸前跪下，然后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抽打一般，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无声地惨叫。
听到动静的小蛇：“……”
它正想透过缝隙往外看看什么情况，怎么这么大动静，地面突然一颤，震得它立起的身体倒在江芜胸口。
小蛇张嘴，刚要尖叫，江芜反手捏住它的嘴，强迫它合上。
嗅着棺盖缝里透进的浓重血腥味，摸着棺材内壁深深的指甲挠痕，江芜在黑暗中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下一秒大地又震颤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
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过来。
不愧是幸运零啊，直接把boss引出来了吗？
江芜脸上多了些喜意，那岂不是可以直接解决boss，结束游戏。
准备打boss前，他用手指在棺材底戳了个洞，让小蛇先回去保护队友，以免小女孩控制不住戾气，报仇的时候牵连到小伙伴们。
小蛇觉得在江芜身边比较有安全感，推三阻四，不愿离去。
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棺材外。
粗重的喘气声几乎就在江芜头顶响起，过了一会儿，竟然还有更恐怖的声音，呱唧呱唧的咀嚼声，咔嚓咔嚓嚼碎骨头的声音，哧溜哧溜吸骨髓的声音。
某种野兽正在连骨带肉地生吞什么东西。
血腥味变得极其浓郁。
江芜道：“也好，你去拦住boss退路，我们速战速决，把它解决了再回家。”
小蛇：“……”
小蛇一头钻进江芜戳出的小洞里：“我还是先去保护人了，我先走了，拜拜。”
看着小蛇遁走，江芜笑了一下。再无后顾之忧，他抬手猛地掀了棺材盖，朝着大快朵颐的野兽冲了过去。
侍立在旁的厉鬼们纷纷露出迷茫的表情。
而那埋头进食的野兽赫然是一头足有野牛大的斑斓猛虎，它正张开血盆大口吃着人尸，清瘦的江芜在它面前就像个稚童。
面对江芜的突袭，它眼中闪过一道人性化的不屑之色。生人的气息它早就闻到，放着没管不过是今天的血食已经足够，再加上自身受到规则限制，不能主动攻击人类。可这个人类都送到嘴边了，它也没有不下嘴的道理。
“嘭——”金石交击声响起，巨虎被一拳砸中眼眶，只觉脑浆都要迸裂。
凶恶的虎脸露出呆滞的表情。
下一拳顷刻又至，巨虎意识到这一拳更加凶险，连反击的勇气都没有，转身便逃。
江芜抬脚就追。
深夜的野外，出现了令所有野兽游魂胆寒的一幕。
一名秀美纤细的青年把他们这山头的霸主，作威作福了许多年的食人恶虎追得夺命逃窜。
与此同时。
江芜揣在兜里的银色手机屏幕上掠过一串串乱码与字符，间杂着一些“警告”“warning”之类的信息。
然后，江芜的【幸运】点数开始疯狂闪烁，一会儿是0，一会儿跳成100，一会儿又变成0。
游戏的数据分析系统出现了混乱，幸运0会叠加“百分百见鬼”“和boss贴脸”等buff，对普通人来说自然是一万个倒霉，但对江芜来说，竟然像是把快速通关的机会送到他脸前似的。
这幸运0，到底是谁的幸运，谁的不幸？
系统计算了很多遍，江芜的幸运点数最终还是停留在了0。
最后，在一句“副本受到威胁，启动保护模式，gm即将进入游戏清理异端”飞快闪过后，屏幕重新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