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伥鬼(3)
走进村子,环绕在众人周身的阴冷感顿时消退不少,他们刚松一口气,就看到附近几户人家一听到脚步声就慌忙熄了灯,有幼童哇地一声吓哭,被家长迅速捂住嘴巴。
路灯投下盐霜般的白光,将几人影子变形拉长。
静谧的村庄隐隐透出几分不安。
“看来村子里也并非那么安全。”一片逼窒的寂静中,丁嘉平举目四顾,选定了方向,“我们去那问问,能不能收留我们一晚。”
他目光落在那栋地段最好、外表最豪华的农村别墅。
大家没有异议,跟上他的脚步。
别墅外有方院子,浇了水泥,地面铺得很平整。丁嘉平走进院子,受伤的双胞胎紧随其后,季迟雨夹在中间,然后是江芜,段溪叶殿后。
江芜回头看了一眼,和段溪叶视线对上,段溪叶主动移开目光,心情有些微妙。
大家一起走到门口,鞋子踩在地面的啪嗒声惊动了房屋的主人。
“谁啊?”屋里响起男性的大声质问,声音色厉内荏,像在害怕什么。
听到他怕,大家莫名安心了点,就好像玩狼人杀,抽到狼人反而比较开心。
丁嘉平上前敲门,门里安静了一会儿,响起沉重脚步声,同时还有呲呲拖行声,齐山侧耳倾听须臾,一把推开丁嘉平,同一时间赭色大门从里刷然推开,一根木棍哐啷兜头拍下。
齐山用没受伤的左手一把抓住棍子——是个拖把的柄,猛一用力,生生把举着拖把的男人拖了出来。
之后就是鸡飞狗跳,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尖叫,老人的劝导,小孩的哇哇大哭。
齐山制住了男主人,却被女主人挠了好几下,南白勃然大怒,扭住了女主人的胳膊,老两口上前帮忙,被丁嘉平和季迟雨一人一个拉祝
段溪叶加入战场,江芜也想帮忙,却反被他推开:“待着别动。”
“噢。”江芜乖巧退后两步,声音闷在围巾里,无力地劝上几句,“你们不要再打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
丁嘉平余光捕捉到江芜无助的神情,找不出一丝破绽,但他依然觉得江芜不像表面上表现得这么平庸。
他没有告诉别人,他的个人面板里有一项属性【侦查】,初始点数高达【65】。
这也是他能发现藏匿在树林中的双胞胎的原因,他的感知力远超常人。
但依然没有超过正常人的阈值。
因此他能隐约察觉到江芜的不自然,却无法发现有力的证据。
正如他从头到尾都没能注意到那道纤细的阴影。
此时,那不久前暗中观察过齐山大战女鬼的阴影正顺着江芜脊背,在他裹着的围巾遮掩下爬到他的耳廓上,用分叉的小舌嘶嘶地吐气。
原来是一条闷坏了的小蛇。
小蛇用普通人无法捕捉到的音量说:“小鸟,这几个男人阳气都不错,尤其是段溪叶,采补了他,你的伤至少能恢复三成。”
小蛇是江芜被拉进游戏前就捡到的伙伴,据这家伙说新中国成立以后不准成精,所以它才不能化形,其实它比白素贞厉害多了。
小蛇以前都喊江芜名字,刚进游戏时看到他手机屏保上长着翅膀,认为这是他的真身,顿觉找到同类:你是鸟精,我是蛇精,不错不错。
小蛇欢天喜地给江芜取了个昵称:小鸟。
惦记小鸟状态是受伤,小蛇想帮他尽快恢复,一有机会就在他耳边念叨采补。
“这地方玄乎得很,把我们拉进来的幕后黑手还不知在哪看热闹,你可不能掉以轻心。”
“相信我,我的采补术很温和,不会伤到他们身体。”
“而且有四个年轻力壮的,你可以一晚采一个,他们绝对吃得消。”
眼看话题越来越不堪入耳,江芜反手一巴掌拍下去,把小蛇拍扁成纸片蛇。
同一时间吵吵嚷嚷的玩家和村民不知为何突然安静,江芜的一巴掌显得格外响亮。
小蛇嘭地一声重新鼓起圆滚滚的身体,生气地滑回了江芜兜里,嘟嘟哝哝地抱怨。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臭小鸟,以后再也不帮你侦查情况了,求我也不帮。”
江芜没功夫搭理它。
迎上众人汇聚而来的目光,江芜拉下围巾,露出白皙俊秀的脸,腼腆一笑:“这么冷的天,要吵也进屋吵吧。”
被他的笑容晃了下神,大家很自然地被说服了,一起进到屋里,关上门,陡然回神,面面相觑。
玩家心想:我们就这么进来了?
一家人惊恐:怎么就把人放进来了?
87点的魅惑,即使npc也顶不祝
江芜神色无辜。
被段溪叶和齐山一起揍了几下,男主人已经没了斗志,躲在女主人身后颤颤巍巍地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众人下意识地看向丁嘉平,身为企业高管,和人打交道他应该比较擅长。
丁嘉平上前,正要开口。
南白突然道:“江芜,你跟他们解释吧。”
他怀疑江芜初始技能有【说服】,而且点数不低。
江芜的表现却让他大为失望,青年空有一张楚楚动人的芙蓉面,说服力却实在一般:“我们真的不是坏人,要是我说谎,就让狼把我吃掉。”
南白:“……”
一家五口:“……”
只有幼儿园小朋友头脑才会这么简单,南白心想,是他高估江芜了。
为免江芜难堪,丁嘉平迅速接过话头,他像真有其事一般,讲己方六人毕业季自驾游途中车子熄火,只能徒步到最近村庄求助。
他敢这么说,主要是观察到村庄的现代化设施,判断这里并不是闭塞的大山深处。
特地强调毕业旅行,则是因为他们一行人只有一位年轻女性,如果是家庭出游,一般会有母亲、阿姨这样的角色。
他飞快给六人设定好身份,他是某某知名大学教授,江芜、段溪叶是他的研究生,双胞胎和季迟雨则是他带毕设的本科生。
这样设定倒不是他想占便宜,实在是他看着和其他五个人不像同龄,而且在农村,老师的身份能够得到一定尊重。
丁嘉平的表情和语气都太真了,女主人明显松了口气,男主人虽然还将信将疑,表情却缓和不少。
沟通中,众人得知男主人叫李富,目前是村长,女主人叫朱琴,在村里小学做老师,两个老人是李富的父母,分别叫李国忠、王月季,孩子则叫李大宝,是他们老李家一脉单传。
李富笑道:“我们乡下睡得早,天黑了就没人在外头走动,听到你们动静还以为闹贼了,不好意思埃”
“是我们打扰了。”丁嘉平歉疚一笑,“不知道能不能借宿一晚?大晚上的,我也不敢带几个孩子继续赶路。”
“当然可以,睡我房间1没等李富回答,躲在朱琴身后的李大宝就急忙大声地说,他说话时目光黏在季迟雨身上,竟然有种不符合年龄的咸湿感。
季迟雨没由来地感到不适,攥紧袖中匕首退后一步。
李大宝的目光追着她不放。
玩家们皱了皱眉,季迟雨咬牙别过头。
突然江芜走上前,用单薄的身板挡住了李大宝的目光。
——遇到危险,我会保护你。
他的背影仿佛在重复这句话。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季迟雨心口一暖,又有点害臊,她偷偷在心里吐槽江芜实力差还说大话,江芜却认认真真用不多的力量践行诺言,他是个纯粹的好人,值得她尊敬。
李富却不同意玩家住宿,说家里有老有小,担心安全问题,还说:“咱们这儿从来没人走夜路,你们一定要小心啊,别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话表面是关心,其实暗藏恐吓,好像生怕他们真的走了似的,丁嘉平就知道李富并不是不愿意留宿外人,而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他从身上摸出张银行卡,告诉李富密码,说里面有两千块钱,李富终于同意了,但声称只能提供两间房间。
李大宝便朝着季迟雨的方向说:“姐姐不方便,可以和我睡,我房间很大,床很软,还有浴室可以洗澡,嘻嘻。”
季迟雨像吞了苍蝇一般恶心,但对方是个小孩,不过七八岁,她还能计较吗?更何况他们还有求于人,她更不能发作。
她正要婉拒,江芜先替她拒绝了:“姐姐是女生,你是男生,不可以一起睡。”
李大宝又嘻嘻地笑:“姐姐怕我做什么吗?”
江芜也笑:“你想做什么?”
李大宝莫名感到一股寒意,竟然不敢再说话了。
李富打哈哈:“他还是个孩子,也是好心嘛。”
江芜便看向朱琴:“我也是个孩子,可不可以让我在你们房里挤一晚?”
被他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注视,朱琴脸上飞快爬上两团红晕:“要、要是你不介意的话……”
“当然不行1李富怒气冲冲地说,他感到头顶隐隐发绿,看向江芜的眼神几乎喷火。
“你们自己分配房间吧,就楼下两间客房。”本想把人赶走,摸了摸兜里的银行卡,李富忍气把妻子拽回房间,“好心提醒一句,夜里别出门1
……
几个玩家对江芜惹怒npc的不理智行为没说什么,等一家人上了楼就商量怎么祝
南白和齐山肯定要睡一间,他们说受了些小伤,需要照顾彼此。
但其实齐山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刚刚和李富纠缠时他的伤口再次崩裂,还好有道具遮掩。
江芜自告奋勇地说:“其实我今年刚毕业,是梧桐市第一人民医院的见习医生。”
“你是医生?”南白神色一喜,“怎么不早说?”
齐山却皱眉,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打了南白一下。
南白迅速咽回后面的话。
齐山道:“我们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
江芜认真地推销自己:“我很专业的。”
就算被病人投诉过53次,也不能影响他治病救人的心的那种专业。
对上江芜真诚的目光,齐山依然摇了摇头:“吃了药,已经好了。”
“不需要再……”
“不需要。”
江芜还想王婆卖瓜一把,齐山已经拉着南白钻进房间,他只好失落闭嘴,想了想又小声嘟哝:“我马上就能拿到医师执照了,一般的伤我都能处理好。”
“不是这个原因。”没听出江芜话里自我安慰的成分,段溪叶道,“人家是怕你治疗的时候下黑手。”
江芜:“这样吗……”
这下他倒松了口气,好像别人质疑他的善意比怀疑他的医术好接受多了。
这个笨蛋。
段溪叶莫名担忧起来,他不希望这样的人横死在游戏里,世界上的好人不多,死一个少一个。
“既然他们不希望别人打扰,我们四个睡一间房间吧。”丁嘉平看向季迟雨,“非常时期,只能忍耐一下了。”
季迟雨摇头:“我没事。”
四个人一起走进另一间房间。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三个男人本想把床留给季迟雨,季迟雨却坚持他们睡床,自己睡地上。
她很坦率地说:“再遇到刚才那种情况,我希望大家不会让我牺牲什么,去获取想要得到的东西。我不需要特殊待遇,相应地我也希望能得到公平。”
没有人问什么情况,牺牲什么,段溪叶率先道:“明白。”
而丁嘉平讲得更多一点:“如果出卖你的利益高于维护你,不会有人记得你睡床还是睡地上这种小事。虽然我不认同女性更需要照顾,但必须承认两性差异的客观存在。你睡床,我们大家都能休息得更好。”
话很冷酷,季迟雨却反而能安心接受了。
江芜始终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他沉默地看了门一眼,惯常带笑的眼中一片冰冷。
不知何时下了楼、正盯着门露出微笑的李大宝突然打了个冷颤。
……
当晚。
季迟雨被一阵下坠感惊醒,她蓦地睁大眼睛,看向漆黑天花板。
窗帘紧闭,房间内没有一丝光亮,浓重的夜色几乎凝成实质,沉沉地压在她身上。
她僵硬地躺在床上,听到床脚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渐渐平静下来。
思绪放空了一阵,季迟雨又有了睡意,她脑袋沉沉,眼皮耷拉下去,眼看就要进入梦乡。
突然,她猛地睁开眼,冷汗涔涔地想,不对劲。
床脚,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她怕自己听力不佳,集中精力又听了一会儿,怎么也听不到第三个人的。
她不敢开灯,转了个身,小心翼翼往床脚张望。
段溪叶和丁嘉平都好端端地睡在地上,江芜却不见人影。
他去了哪?……起夜的时候被鬼抓走了?丁嘉平说过,夜里的村子也不一定安全。李富更是特地提醒,晚上不能出门。
季迟雨被子里的手握紧了,江芜帮过他,那么江芜有需要的时候,她也要帮助江芜。
她咬了咬牙,只犹豫了一秒,就从枕头下摸出匕首,轻轻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同一时间。
门口。
李大宝捏着一只潮湿的丝袜,轻轻摸上冰凉的门把手,肥胖的脸上挤出一个油腻的笑。
他正要压下门把手。
一道瘦小的人影穿过大门,无声无息趴到了他的背后,他无端感到后颈爬上一层寒意,刚要扭头一探究竟。
“弟弟。”一把熟悉的嗓音贴在他耳边飘忽响起,“你怎么在这。”
李大宝瞳孔骤缩,姐姐?
怎么可能……
姐姐,怎么可能进得了村子!
他莫名想起了江芜看他的眼神,那家伙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小白脸,怎么可能有这种本事,竟然帮他姐姐回来复仇?
“弟弟,我饿了,可以给我一个鸡蛋吗?”
女孩冰凉的声音再次响起,提醒着李大宝,他亲眼看着被钉进棺材里的姐姐,悲惨哭叫满怀怨恨地死去的姐姐,绝不可能再回到村子的姐姐,真的回来了。
他的牙齿咯咯打颤,他想回头告诉姐姐,害死你的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不关我的事,为什么要来找我?
但他浑身发木,连扭头的动作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姐姐瘦弱的胳膊环住自己堆了几层肥肉的脖子。
他肩膀发凉,后背发沉,低头看去,却只能在地上看到一个人的影子。
趴在他背上的,确实是鬼。
一门之隔,丁嘉平和段溪叶已经醒了,两人听到门外动静,拉着季迟雨迅速远离房门,拿出银色手机,亮度调到最低,用打字的方式无声交谈。
季迟雨:鬼真的能进村子……
段溪叶:江芜呢?
季迟雨:不知道,一醒来他就不见了!他会不会已经……
丁嘉平:不太可能,新出现的女鬼仇恨在李大宝身上。
段溪叶:如果还有其他鬼锁定了他呢?
季迟雨:对啊,有七口棺材,是不是对应了七个鬼?
丁嘉平:你们先冷静。
段溪叶:你们睡着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他是怎么离开房间的?
季迟雨:我什么都没听到……
丁嘉平:确实,我们都睡得太死了。
段溪叶:我从来没睡这么死过。
段溪叶:所以真的是鬼做的吗?
季迟雨:有可能……
段溪叶:我没有闻到血腥味,江芜应该没出事。
段溪叶:可能是躲起来了。
段溪叶:他不会有事的。
季迟雨:嗯,不会有事的。
段溪叶把江芜解下的围巾抓在了手里,紧紧盯着透出些微月光的门缝,围巾已经没了温度,却还有江芜的味道。
季迟雨揪心地看了眼围巾,把散落的头发扎成高马尾,随时准备出门搜救。
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顶着门外有鬼的压力、冷汗涔涔地讨论江芜安危、急得嘴角都快长泡的这一刻,江芜本人正抱臂站在村外七口棺材前,对着不同棺盖上的符纸认真思考。
小蛇从他领口钻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你还懂玄学?”
江芜:“不懂。”
小蛇:“那就不要浪费时间了,快回去采补吧,只剩五点血你不害怕吗?”
江芜用行动回答,他推开棺盖,直接钻了进去。武力值都点满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让他先浪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