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神雕侠侣
襄阳之战, 一开始谁也没想到竟会以郭襄的命为开端。
被蒙古俘获的郭襄被绑在架子上以威胁郭靖，郭襄不以自身安危为念，郭靖虎目含泪却也只能选择襄阳百姓, 若非有杨过小龙女带着巨雕赶来, 及时救下郭襄, 或许第一个为襄阳城殉葬的郭家人就要出现了。
但是郭襄被救下, 又有神雕侠前来助阵，襄阳一边声势大振, 郭靖也和黄蓉等人一起回救襄阳。
杨过小龙女郭襄三人一起驰上一个小丘, 杨过刚刚九死一生救了郭襄出来, 形势之难不亚于当日和郭靖一起深入蒙古大营援救武氏兄弟, 又得郭靖众人感谢，正是心情激动情绪高昂之时, 纵目四望下, 却看到遥远处一袭红色戎装的郭芙脸色难看得活像郭襄还在蒙古人手中似的。
杨过一时诧异一时气愤，还以为郭芙连他的到来都没发现，更没注意到他刚才是怎么大发神威救了她妹妹的。结果他顺着郭芙的视线一看, 却看到耶律齐和他的三百多个部属被千余蒙古士兵围住了，原来郭芙是在担心耶律齐。
战场上千军万马的相斗，当然不是个人武力高就行的, 若是落单被围，那就连郭靖都没有生理。
杨过此时再看，便看到郭芙那丫头要带着自己的兵马冲过去救人，然而她和耶律齐之间隔着两个蒙古的千人队, 实在救不得。
杨过见郭芙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禁运起内力, 高声冲她喊道：“郭大姑娘, 你向我磕三个响头，我便去救你丈夫出来。”「1」
杨过见郭芙听了他的话毫不迟疑，自西向南跨越小半个战场纵马过来，只道她素来骄纵，想当初在大火中她被李莫愁点了穴道不得脱身，他冒死进去救她，闯过六七米高的火势终于见到人，也只得了她一个死不服输的瞪眼，如今自己这么说，郭芙不过来一鞭子抽他身上才怪。
杨过正要想想自己待会儿要怎么冷言冷语叫郭芙羞惭得无地自容，然后再大度地去救人，好显示一番今时不同往日，他杨过和她再不是……
郭芙纵马上了小丘，看也不看众人一眼，只迅速翻身下马，双膝跪倒，额头磕到地上。
杨过大惊失色。
眼见郭芙已干脆利落地磕了一个头就要再磕第二个第三个，杨过发不出声音，心慌地连忙跪下去冲着郭芙磕头。
郭芙分明注意到杨过的动作，竟也不理，只咬着牙又重重地磕下头去。
三个头磕完，郭芙正要抬头说话叫杨过守诺去救人，却被杨过抢先一步单手扶了起来——他也只有一只手能扶人。
思及此，郭芙心中恨意一时散去，目光触及杨过不似活人的脸色，嘴巴还没张开，就听得杨过颤声道：“都是我的错，我胡说八道，对不起，你别生气，我马上救他出来……”
似是再也说不下去，又似是不欲再耽搁时间，杨过扭头就飞身奔下小丘，最后一番操作，成功救了耶律齐并其残余的部属出来。
耶律齐收拢了残兵聚在小丘上稍事喘息，连身体都站不直，目光却一直落在郭芙身上。
郭芙等到他收拢完部下后才跑过来，心中百感交集，难以言表，最后也只是两相凝视。
耶律齐当然知道妻子为什么说不出话，但是救命恩人就在边上，他也无能为力，只能故作无事，反而云淡风轻地笑问：“芙妹，战场上怎么能哭？都像只小花猫了。”
杨过原本救了耶律齐回来后就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刚才见郭芙视自己如无物径直走向耶律齐，更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现在听了耶律齐这话，竟也还有精力在心里大大腹诽耶律齐。
她为了救你甚至连尊严都抛弃了，那么骄傲一个人为了你低头，你倒好，不赶紧说些好听的话来报答人家，反而笑人家为你流下的眼泪！
其实杨过又何尝不明白这正是他们夫妻间的感情深厚的体现，只是事到如今，他还能想什么？
郭芙和耶律齐三言两语说完大难不死后的庆幸，然后郭芙转过身来，看向杨过。
既然磕头之礼对方还了，又确实不计前嫌救了她丈夫出来，那她于情于理，都该好好谢一谢对方。
郭芙心知杨过深恨自己，救人是因为他是大侠，实际上他照样恨她，所以也不敢多说别的，只走到杨过身前，无比恭敬地行礼下拜，“杨大侠，郭芙过去做了许多对不住你的事，今日你不计前嫌救了我夫妇二人性命，实在是以德报怨、仁义无双……”
杨过从来不知道郭芙也会对人行礼，他总以为天底下没人配叫郭芙心甘情愿地低下高傲的头颅，屈膝行礼。
可是方才郭芙连磕头都做了，如今不过是行个礼，又有什么做不得的？
杨过此时才后知后觉，明白方才郭芙定然大感受辱，只是为了耶律齐的安危才跪了下去，现在他果然救了她丈夫出来，大喜之下，她才心甘情愿地感谢他，甚至还把过去她欠他的道歉都说了出来。
杨过看着郭芙行完礼，抬起头来，沾着尘土、鲜血和泪痕的脸一如当年娇艳，尼摩星说郭芙比十六年前更漂亮，并非虚言。
杨过看着这张脸上绽放的笑容，一呆，少时种种往事，刹时间如电光石火一般闪过心头：“我难道真当她是仇人么？别的女子总是对我温柔可人，可她却一直瞧不起我。只要她待我有她妹妹待我的一分，我便做什么都甘愿。我为什么老是恨她，怨她？只因为我暗暗倾心她，关注她，但她竟没半点将我放在心上？”
便在这一切都将尘埃落定，所有往事都只能是往事的结局之日，杨过猛然间明白了自己的心事。
他幼时因为郭芙的一句看不起就恨上了郭靖一家，之后离开古墓下了山，他嘴上说着找姑姑，却往南边去了，又在郭芙认不出他，给了他鄙夷的一眼后生无可恋，险些在华山上折腾死自己，之后在大胜关处，郭芙走进庙里，还是没认出他，之后认出他了，也还是看不起他，他才恨得故意拒婚。
之后他和姑姑明明打不过金轮法王，可在客栈，在乱石阵，他为什么都想着要郭伯母带郭芙先逃走？
郭芙会嫁给大小武中的哪个，他做什么那么关心？
大小武为了郭芙决斗，他阻止就阻止，干什么要编出那样的理由？
郭芙斩断他一条手臂，他要报仇易如反掌，更何况还有她父母杀害他父亲的血仇在前，他为什么下不了手，只折了她一柄剑了事？
她误伤姑姑，害得姑姑命不久矣，为什么他还是下不了手，只能憋屈地劈了棺材？
姑姑要他把他们赶出去，为什么他没赶她，反而带着姑姑离开古墓？
她被李莫愁扔进火场，他为什么那么快注意到，又为什么要关心，又为什么冲进去救她？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救她，她还是待他不好，又瞧他不起，为什么他也不计较？只因为他心知肚明这女子生性如此，反正她对谁都是这样，所以也没了不甘？
然而她对耶律齐这般掏心掏肺情深似海，可见，她也并非任何时候都目中无人骄傲肆意，为了心爱之人，她也会不在乎受辱，也会泪流满面，也会柔情蜜意温顺可人……
只是那个人永远也不会是他。
杨大侠。
夫妇二人。
以德报怨。
仁义无双。
杨过默念着这几个词，心头酸楚，低下头垂下眼还了郭芙的礼，浅笑着说道：“芙妹，咱俩一起长大，虽然常闹别扭，其实情若兄妹。只要你此后不再讨厌我、恨我，我就心满意足了。”「2」
杨过此刻突然想到，这一次见面虽是他们又一次久别重逢，但是他和郭芙之间，此生此世，再也没有下一次的重逢了。
他的人生，就在和郭芙的两次久别重逢后，如逝水般倏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