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神雕侠侣
人在做噩梦时, 心中充满的是无限的悲凉，断肠的苦痛，万般的迷茫。
——坂口安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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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过本来是很高兴的。这十六年来他真正高兴的时候少之又少，简直可以说没有。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时自然爽快, 但更多的是一种安心感。被人感激被人夸赞的时候也不过是一时自得一时失笑……种种正面的情绪不过须臾, 之后便是难熬的孤独和落寞。
终于快捱过了这十六年, 又见到了当年的小婴儿，杨过当真是高兴的。
郭襄穿着一身淡绿色的衫子，颈间戴着一串指头大小的珍珠, 散发着圆润的微弱光辉，为了见他不惜抛下姐弟, 跟不相识的江湖人出来，见了面后又对他推崇备至, 话里话外都是仰慕之意, 那般心地纯善待人温柔的小姑娘, 在知道对方竟然就是那个十六年前自己抱过的孩子时，杨过感动得心潮涌动, 几乎失声。
他还记得当年自己断臂后心怀怨恨，趁着黄蓉和李莫愁破阵时真抢了郭襄去。那时候他只道自己身中剧毒命不久矣, 又失了一臂, 成为一个惊世骇俗的怪物，凝视着怀中嗷嗷待哺的婴儿时万般思绪涌上心头, 悲苦难言，心想自己快死了，临死前救了这婴孩一命, 也不知道当这孩子长到她姐姐那么大的时候还会不会记得他这么个孤零零的人。
当时不过是心灰意冷下的闲思, 不曾想一晃十多年, 这孩子长大了，虽不知道他与他们家之间的关系，却也将身为神雕侠的他看作了大侠。
有一个郭家的女儿把他杨过视作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侠士，他当然高兴。
见她姐姐和她吵架，他心疼小妹子，特意准备了大大的场面要替这对他好的小妹妹挣面子。果不其然，无论是杀蒙战果还是盛大的烟花都叫天下英雄刮目相看，他躲在大校场比武台边上竖着的旗斗中，听着诸位英雄的议论和夸耀，心情当然很好。
但是就在他准备亲自送上最后一件生辰礼，叫郭襄的生日彻底盖过丐帮帮主之位的比武，好叫小妹妹大出一次风头时，他看到了郭芙漫不经心拍着手，和其他人一样为郭襄收到的生日礼物喝彩的模样。
杨过的心情登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翻转，等看到耶律齐和郭芙神态亲密地互相说着悄悄话，明明身处于人群之中，却像是和周围那些被他的贺礼吸引了注意力的人不在一个世界一般，他眼中只有她，她眼中也只有他，旁若无人地在一块儿，最后竟然直接就满不在乎地走了时，他的情绪彻底跌落到深渊之底。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杨过不信郭芙这些年来就扭了性子。
耶律齐得任丐帮帮主其实是顺理成章的事，今日的比武也佐证了他的对手都无法与之争锋，所以今天本该是耶律齐出风头的时候，也是她郭大小姐与有荣焉，得意无比的时候。
如今和她闹别扭，看不起她夫君的妹妹抢了他们的风头，现在场上谁还注意耶律齐是不是当之无愧地丐帮帮主人选，谁还记得有一个郭芙在？而她竟然不生气不在意，谁信？
杨过不信。
杨过觉得无法理解。
杨过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等杨过回神，都快跟到了郭府，前面传来男女语调柔和的声音。他犹豫了片刻，心想来都来了，就听听他们说什么话来评价他的贺礼，反正距离这么近，霍都没达到目的不会走，待会儿再赶回去捉住了他，帮丐帮取回打狗棒也来得及。
然后杨过就凝神听起耶律齐和郭芙的对话，却发现他们根本没在说方才的事。
他以为郭芙会气愤不已地说他故意今天来襄阳煞她的风头，说他小肚鸡肠说他仇怨难消，然后耶律齐会和她同仇敌忾但又秉持本心地说些委婉的好话哄她，然后他就能在这两个背后说他闲话的人身后讥嘲一番，也算是出了一口闷气。
可是没有。
他们根本没在意他的存在，郭芙说了几句即将到来的襄阳之战，两个人忧心忡忡地互相鼓励。郭芙估计也觉得这个话题不好，转而说起英雄大会的事。
说起这个，杨过又打起了精神，心到既然说到这次的英雄大会，那无论如何，十六年前的英雄大会也避不开，而十六年前的英雄大会，他可是在天下人面前断然拒婚，叫她丢了好大的面子，如此大辱，较之今日尤甚，她总不会忘了。
杨过等郭芙联想到十六年前的英雄大会，然后骂他。
他没等到。
反而是耶律齐先提了，说十六年前的那次他错过了，一直很遗憾，庆幸这回没错过结识天下英豪的机会。
杨过方才心道，要是十六年前你也在，那你现在肯定说不出遗憾的话，说不定还恨不能自己根本没参加呢。
结果他脑子里思绪刚转完，就听郭芙笑着说：“怪我那时候年轻不会来事，不然那天打李莫愁的时候我们初遇，你那般侠肝义胆，就算没有帖子，我也该开口邀请你去才是。”
“我们初遇”。
你们初遇。
杨过仿佛被一个大铁锤狠狠砸中了胸口，浑身一震后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耶律齐和郭芙并肩远去，消失在夜色中。
是了。
那一回他们一起打李莫愁，于他而言是离开桃花岛后第一次下山，时隔数年久别重逢，却是故人见面不相识，形同陌路；于耶律齐而言，却是和郭芙的第一次见面，一个是武林贵女，一个是相府公子，正可谓门当户对，天定良缘。
那一对夫妇分明已经走得远了，消失在转角，可杨过眼中却还刻印着他们并肩前行，宛如璧人的画面。连晚风也残忍，萦绕着二人话语的余音，一字一句平淡朴实，却充满温情。
神雕大侠的肩膀不知不觉间塌了下去。
之后，杨过回到大校场，了无意趣地一发弹指神通擒了扮成丐帮弟子何师我的霍都，替丐帮寻回打狗棒，全了这一场注定被许多人记住的郭二小姐的生辰宴。丐帮长老围在他身边，表露出希望他成为丐帮帮主的意愿，他想起那个自始至终不曾将他放在眼里的仇人，一时间心中发狠，几乎想先答应下来，削了他们面子再说。
……不过那是十六年前的杨过才会做的事，如今身为神雕侠的杨过却不会再如此意气用事，言语搪塞，只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不过到底心中不平，他故意当着郭家人和丐帮众人的面问起耶律齐在哪儿，说只有身为黄蓉女婿的耶律齐才配当丐帮帮主。
这时梁长老就站出来了。
杨过正想知道耶律齐和郭芙是用什么借口离开的，听到梁长老说耶律齐是送郭芙回家去还没过来，心里不住地冷笑。
从大校场到郭府的路上又没有什么刀山火海，郭芙又不是没有武功，耶律齐怕是平日里在郭芙面前伏低做小习惯了，居然连……
杨过发现无论是郭家人还是丐帮长老，甚至包括刚刚出现的黄药师，他们没一个觉得耶律齐说的是借口。
杨过知道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耶律齐爱护郭芙极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故而无人为这理由惊讶，因为所有人都觉得耶律齐就是会为郭芙做这样的事。
郭襄还笑着打趣道：“姐夫要是把关心姐姐的功夫都花在习武上，也未必不能成为大哥哥这样的大侠，只可惜姐姐只要姐夫对她好就成，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和姐夫呢。”
她骗人！
她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她以前说只要大侠做丈夫，大小武甚至为此去刺杀忽必烈！
杨过的身体一阵一阵地发冷，他脑袋里外都是一片嗡鸣声，听不到众人的笑谈，他没兴趣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他只想走得远远的，就像之前的十六年。
他后悔了，他不该来的。
杨过没有道别，悄然远去。
还是在黄药师追上来，邀他共叙久别之情后，杨过才想起来自己理该问问黄药师有关南海神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