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数学书
方月薇卤了一大盆肉和菜，放在桌上却没人上来动筷子。
今天有四五个年轻汉子帮着砌砖，两个婶子过来话家常，赵婶子一边纳着鞋底一边看着桌上的卤味，眉头微蹙，她三两步走到赵美娟身边，把人拉到一边去，低声说，“娟儿，不是我说你，你们家这样使钱要不得！我知道你们卖田拿了几百，可那钱是你们后头吃饭使的，哪能现在这样顿顿吃肉啊。”
她看着那盆里排骨和肉坨扎眼。
“花儿，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我们家也不是乱使钱的，也挣呢。月薇手艺好，你快来尝尝。”赵美娟拉着赵花的手走到桌前，她夹起一块肥厚的排骨递给她，“客气啥啊，这是真香！”
这肉都送到嘴边了，哪里忍得住，赵花直接用手接过放进嘴里，两口把肉咬下，用力咀嚼着，卤汁的香味浸润到排骨肉的每个角落，香得她瞪大了眼睛，“太香了，又香又馋人！你们啥手艺啊，一直瞒着我们是吧。”
赵婶子声儿笑得响，像那铃铛似的，她拍一把赵美娟，嗔怪她。
“哈哈哈哈，都是月薇这孩子瞎琢磨的，大伙儿都歇歇，来吃点东西。”赵美娟招呼几个帮工的村民，大家哪好意思在人家吃肉，纷纷推脱起来，最后还是何添华生拉硬拽给拽到了桌前，一人吃上了一块。
“陆师傅，你也吃点。”
陆征许久没吃过肉了，家里有病人，还有两个小的，他是能省则省，这会儿也就没再推辞，接过瓷碗吃起肉来。
方月薇看着这个后来的数学大佬日子过得难也是有些唏嘘，她是想着跟人大佬建立点良好关系，在人困难的时候帮帮忙总是没有坏处，最好能让他早点去念大学接受高级知识，别窝在这儿搬砖了。另外，这人可是个神级家教的好人选啊。
“陆师傅，是这样的，我家有两个小娃没怎么念书，算术不大行，我听何叔说你数学特别好，想请你帮着教教孩子的数学。”方月薇说得真诚，那眼神透着清亮，丝毫没有请个数学大佬教小学生的荒唐，“我给你付钱，就相当于请家教了。”
家教？陆征没听过这是啥，他把瓷碗放到桌上，嚼了几下咽下最后一块肉才开口，“小学算术我弟那儿有书，我给你带来吧，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他估摸着何家人可能不太懂，毕竟村里没上过学的人多的是，所以才找到自己，“至于什么钱不钱的，见外了。我还吃了你们好些肉呢。”
“不，我是想让你当全职家教呢。就是你这个活别干了，每天给两个娃上课。”方月薇找何添华打听过，陆征一个月能挣十块钱左右，黄力天的砖厂虽说不是国营大厂，但是生意不赖，效益还挺好的。“我一个月给你二十，平日里你还可以自己看看书。”
陆征站直身子，狐疑地看着眼前的姑娘，两人不过就见过几回，这人居然要给自己一个人三十的工资，教小学生算术？他看不明白也不太能信，砖厂的工作怎么也是个稳定饭碗，谁会轻易扔了？
他不懂了，怎会这么荒唐。
“方同志，你有钱也不能这么使，自己手里多攒点钱吧。你看看你弟弟妹妹啥情况，我空了可以来看看，也谈不上教，就是帮个忙，至于钱，我肯定是不能收的。”陆征正色道。
“也行，那你这会儿能不能帮忙看看？”方月薇见他坚持也不好勉强，干脆把人请了进去。正好陆征今儿下午送了这回砖就野没什么事儿了。
知青所里，妞妞和刚子还在蹲在地上，刚子捏着块石子往青石板上写字，一笔一划划出一道道白色的划痕，方月薇凑近一看，原来是在教妞妞算术呢。
“15+8-7等于多少？”刚子划完扭头问妞妞，妞妞最近日子好了，吃食丰富了，脸上长了不少肉，现在蹲在地上侧脸对着方月薇，只看着肉敦敦的。
她掰着手指头算，嘴里低声念叨着，算得格外认真，绑的两个辫子翘挺挺耷在肩上，“16！哥，我算得对不对？”
刚子点点头，露出个欣慰的笑容，说话声音有些粗，孩子最近在变声呢，“没错，算对了，妞妞真聪明。”
妞妞冷不丁被人夸算术厉害，羞怯的笑笑，整个人摇头晃脑正好看到方月薇走近来。
“月薇姐！”她飞扑过去，抱着她的大腿，“我算术可厉害了，你来，你来，我算给你看。”话刚说完，妞妞才注意到后面还跟着个人，是个大哥哥。
“叫陆征哥，我请来教你们算术的。”方月薇冲前面的刚子招呼，“刚子，你也过来认人。”
两个小娃乖巧叫了人，陆征家里也有两个小的，现在看到妞妞和刚子倒心生熟悉之感，从容和二人打了招呼，他从小把弟弟妹妹带大，这会儿再带着两个自是不在话下。
方月薇看到陆征耐心询问他们算术，出题考了考，顿觉自己这是杀鸡用牛刀了，真是汗颜。她忙进屋，从大抬柜里把上回找到的书拿出来，里头有高中课本还有本大城市都不容易买到的数学杂志。她去问过大队长，人说是前头的知青不小心留下的，让她需要就拿去用。
抱着一摞书出去，刚子和妞妞已经对眼前的大哥哥充满了崇拜，这人居然能很快算出几百加几百的算术，在她们看来这已经是最厉害的。
方月薇坐在一旁的木凳上看了会儿，陆征和两个小的排排坐着，也往地上划，轻声细语讲解着，面对妞妞的不停提问也丝毫不恼，倒是没想到这人如此耐心。看讲得差不多了，她才迎上去。
“方同志，你弟弟妹妹都挺聪明的，好好去学校里学习，说不定将来能考个大学。”
自家孩子被夸，谁能不高兴？方月薇也爱听这话，她笑得灿烂，把面上的杂志递到陆征手上，“为了表达感谢，特别借你这些书。”
陆征看着手里的书，上头写了四个字，《数学译林》。他没听过，随手翻开看了看，一页一页，却看入了迷，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眼睛冒着精光看向方月薇，“方同志，你怎么会有这书！”
那里面全是现代数学知识，大多都是高中数学课本上没有的，他求知若渴，如痴如狂。
“以前的知青没带走的，大队长说可以用，我心想我们拿着也是浪费，不然你拿去看吧。”方月薇见他这副模样也放了心，大佬果然是大佬，看看这眼神就是真爱数学，“不过书总归是别人的，你小心爱护着点，好好保存着，如果人家回来也要交得出去。”
“好，谢谢你！我肯定好好爱护。”陆征手抚着书皮，格外珍惜。
“陆师傅，其实你可以再试试高考的，你数学不是随便考满分嘛，其他科稍微看看，整体凑个数就成。以你的本事去了大学就是专精数学的大佬。”方月薇循循善诱，没人会看着一个精英人才埋没在砖厂。
“你费心了，我也没那么多讲究，自个看看书，解解题也满足。”他每个月还特别攒几毛钱留下来买数学方面的书，托人寄回来。就是真难找，大多是题都是他会的，要是哪天能找着一道他不会的题，能把他高兴坏了！
刚子拿了几根草捆子垫在底下，把书放上去来回捆了几捆在最盯上打了个结。方月薇往饭盒里装了卤菜，一半肉一半素，盖上盖子放到那摞书上。
“这吃的也一起带回去，你可别推辞，帮我们家两个小的算算术，我们给点吃的也是礼尚往来嘛。”她知道陆征家里还有个病弱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妹妹。
陆征看她坚持，也没法推辞，只暗暗下了决心要帮何家两个娃把算术提上去。“成，那就谢了。”
何添华和赵美娟远远看着，两人对视一眼，笑得开怀，直到见陆征拎着书和饭盒走近，才收起了那股兴奋劲儿，迎上去，“慢走啊，陆师傅。有空来走走，别客气。”
赵美娟拄了何添华一肘子，瞥他一眼，怪他不会说话，“陆师傅，我们家娃数学不大行，算术都算不明白，你空了帮他们多瞧瞧。你可是我们这儿数学最好的。”
“行，叔，婶子，我空了肯定来，毕竟吃了你们两回肉了，我这还连吃带拿。”陆征举着手里的饭盒示意。
“那有啥！多拿点，给你妈和家里孩子带点，婶子家里就能做点吃的，管够啊！”赵美娟笑着看人离去，才转身跟男人说话。
“真是看上了。月薇上回不承认，今儿又找陆师傅帮着教算术。”
何添华也想起什么，笑得得意，“就跟当年我来你们家，你专门问我咋养猪是一个理，故意的是吧。”
“去，美得很，你跟人能比啊？”赵美娟嗔怪一嘴，嫌这人，“别搅黄了啊，月薇脸皮薄，我们还是当不知道。”
“那肯定！我心里有数。”何添华拍拍胸脯保证。
夜色深沉，月亮高悬，夏日的夜晚伴着微风，终于有丝凉意。晚上八点半，何家人已经睡下，锁扣被扣响，发出咚咚咚的声响。何添华批上件外衣走出来，耷拉在肩上，他边走边念叨，“这么晚了，谁啊？”
“叔，是我，石三儿。”
何添华下了锁，打开大门，看着外头果然是石三儿，手里拿着张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石三儿，啥事儿啊，这么急。”
“月薇妹子呢？”石三儿话音刚落，见着方月薇走到院子里，一脸兴奋，“成了吗？”
“成了！”石三儿办事那是让人放心，他骄傲得很，手上比出个三，“土豆三千斤，按一分五厘钱收了。另外把合同签了，方家给我们种菜，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