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怀瑕
漠南城失守一事短短几日就传遍京城, 且听闻齐太尉根本未与匈奴过多交手,守了几日城后就带兵撤退了,多少有些不战而败的意味, 故意将国土让与匈奴的行为让人心惊,连百姓们都能嗅出一丝家国危机来, 在这个饥寒交迫的冬季, 让众人心中的惊慌与不安逐渐扩大。
齐太尉造反,这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但背后的势力是谁, 却少有人知。
百姓们都以为齐太尉是通敌叛国, 匈奴便是罪魁祸首, 却不知这依然是南唐内患,乃是暗中潜伏多年的前朝势力终于打算浮出水面, 拱手让与漠南城不过是季青的一个计划罢了。
原本想坐收渔翁之利看着宦官搅弄朝堂, 却没想到潘德福这么快就被人抓住把柄,让季青失望不已。不过也不妨碍他把所有的计划提前,至少潘德福在临死前,还是给南唐带来了一番重创,若不见机行事趁病要命,只怕日后南唐与北斯联合起来, 便再难以寻得机会,亦会让自己陷入被动之地。
而如今的一切都尚在季青的掌控之中, 于暗中默默看着百姓们对朝廷的心灰意冷, 对皇帝的大失所望,看着整个南唐陷入万劫不复,再无力挽救。
懿成帝这些时日以来心中惶惶不安,夜夜梦中惊醒无法安眠, 梦里皆是百姓的谩骂之声和齐太尉带兵入侵皇宫的景象,懿成帝呆坐在榻,惊恐迷惘的眼神警惕着四周,常常心慌整夜。
连为他守夜的小奴才都于心不忍,上前连声劝道:“皇上,您歇息片刻罢,万万要保重龙体。”
懿成帝披头散发,眼窝深陷,勉力的抬起手晃了晃。
“退下,通通退下,朕要静一静。”
宫人们只得退出殿外。
刘棹歌知道皇上数日不曾安眠时,已是七-八日后的冬至,宫里的池水都结了一层厚厚的晶冰,外面的寒风如刀刺骨,多待片刻便会冻伤肌肤,饶是如此,刘棹歌仍是乘着歩撵前去了御书房。
步入御书房后才发觉自己的脸颊微烫,显然是方才在外面冻着了
,鼻头都泛着红。
刘棹歌抬起眼,却看到懿成帝一张比她憔悴百倍的容颜,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懿成帝便消瘦如柴,面颊凹陷,眼神浑浊无神,他正坐在桌案前盯着手中的奏折,心神却不在这里,甚至连刘棹歌来了都未曾发觉。
“阿钰给父皇请安。”刘棹歌微微福身。
懿成帝这才回过神来,有丝茫然道:“阿钰怎么来了?”
刘棹歌见状,心中十分担心,她缓步上前,关切道:“阿钰听宫人说父皇数日未曾休憩,实是忧心不已,便来此陪伴父皇,父皇若有何心事,不妨与阿钰言说。”
懿成帝闻言愣了愣,却摇头道:“朕无大碍。”
刘棹歌立于一旁,放下怀中的暖炉,抬起一双纤纤玉手,如从前一般拿起墨石,细细研墨。
抬眸间,不经意看到了懿成帝发丝间的一抹苍白,让她心中一紧,第一次主动提议道:“父皇这些时日勤于政事,不若阿钰伴着父皇画山水图罢,或是画父皇喜爱的游园图亦可。”
懿成帝罕见的摆摆手,面容苦涩,沉声说道:“百姓们无米无粮,边境失守人心惶惶,皇城外哀声遍野,朕却还在宫中画甚游园图?朕愧对百姓,抱罪怀瑕,寝食难安啊。”
刘棹歌何曾不知懿成帝在忧心什么,只是如今再过忧心都无济于事,南唐已被宦官和前朝余党的两股势力搅弄的疮痍满目腐朽不堪,若想突破如今的局面唯有借助外力,刘棹歌已是猜到顾洺他们想要做什么,不过是趁此机会让南唐彻底崩溃。
他们为何如此着急?还不是怕北斯介入后,足够的兵粮救济之下让南唐政局有复苏的机会,然后形势调转,他们再难有翻身的时机。
所以现下能够做的事情便是等,等到北斯的粮食和兵力,一切尚有转机。
“父皇,阿钰知道要扛下这些时日会很艰难,或许过几日齐太尉还会有所动作,但只要父皇龙体安康,坐稳这把龙椅,加强皇宫的守卫力度,让他人没有可趁之机。亦不论现下百姓们如何言说,父皇皆不必理会,只
要一心为民解决国难,百姓们自然能够看到父皇的竭尽全力,待形势好转,依然会选择信任父皇。”
刘棹歌微微皱眉,柔声劝道:“父皇万不可在此之前便万念俱灰,阿钰相信父皇,父皇宅心仁厚,时刻惦念百姓,是阿钰心中最好的皇帝。”
最好的皇帝?
懿成帝不由得哀叹出声:“只怕如今还肯这般信任朕的,唯有阿钰一人而已。”
刘棹歌闻言不禁放下手中的墨石,沉默不语。
她知道现下说什么恐怕皇上都听不进去,她能做的就是在一切忧患解除之前,默默陪伴在侧。
自那日起,刘棹歌便日日奔波于御书房和安襄宫,日升而去日落而归,期间身子不适也强硬的撑了下来,银蔻看着一日比一日面色苍白的公主,心中十分不忍,若是寻常时候,皇上一早便能发现公主身体抱恙了,如今却始终未能察觉。
而唯一能让刘棹歌松口气的是,她接到了北斯王子的一封书信,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一张纸,忽略掉那些没用的情话,只有最后一句是刘棹歌想要的:十日后,兵粮便可入南唐境内。
这场漫漫无期的等待终于有了一些盼头。
然而刘棹歌还未将此事告知懿成帝,京中再度传来噩耗。
——宣王暴毙了。
小奴才立即跑进宫里,跪在地上颤颤巍巍道:“皇上,宣王昨日夜间于京城王府内突然暴毙,死因乃是、是一剑穿喉,现下王府内哀戚一片又恐慌不已,王爷的尸首也尚未敢让人随意触碰,一切都待皇上下令后再做处理。”
懿成帝闻言目眦欲裂,面色惨白,久未言语。
宣王是他唯一的弟弟,二人虽走动不算频繁,但也从未有过何摩擦,宣王向来不问政事,为了避嫌一年到头连皇宫都不来几回,过继皇嗣一事更是不愿插手,他一个闲散王爷无欲无求,在京城过得十分舒坦,谁又能与他结仇又迫不及待的于暗中刺杀?
如今能联想到的自然只有齐太尉,他欲要谋权篡位,想杀光南唐皇室。
懿成帝怒火中烧的同时,心中更
多的是惊惧,宣王死了,那是不是下一个要刺杀的人,便是他?
同时对此震惊不已的,还有刘棹歌。
安襄宫内,刘棹歌放下手中的茶盏若有所思,因为这一世的行动轨迹,与上一世已经截然不同。
潘德福的身死,和拱手相让漠南城等事都是曾经并未发生过的,如今刺杀宣王一事,应是在新春宫宴懿成帝死后的几日才传来宣王的噩耗,可这一世的所有事情,仿佛都改变了,亦都提前了。
刘棹歌知道他们此举不过是为了让百姓更加恐慌,营造皇室亦人人自危的局面,但如今没有顾洺潜伏在侧,他们想贸然入宫刺杀皇上也不是件易事,但不论如何,这件事都让刘棹歌不得不更加警惕起来。
她暗中给徐窕去了信,让其带人埋伏在宫外多留一手防备,有何不对劲的风吹草动都不必过问,直接就地格杀。
※
戌时,京郊的一处隐蔽山庄。
季青正坐于桌案前翻阅古籍,手中抄写下一些古籍中有趣的典故,写下最后一个字后,抬手将烛火挑亮,笑颜出声道:“来了何故不现身?”
屋内暗处,一道身影踏步走出,顾洺身上不再是宫中那套侍卫所穿的飞鱼服,而是青黑锦衣着身,袖口衣摆都用银丝纹绣着流云掠影,乌发束冠,烛火勾勒的身姿颀长,额前的碎发下,一双凌厉的眉眼更是桀骜不恭,再无半点于宫中默默不语忠心奔赴的姿态。
“宣王是你杀的?”
季青放下古籍,一张笑颜在暖黄的烛光下更加温和,他点了点头:“一些小事,不足让七皇子挂心。”
仿佛在说着家常便饭一般,还低头为顾洺倒了一盏茶水,双手奉上。
顾洺接过茶盏并未喝下,而是拿在手中把玩,他嗤笑出声:“下一步是要入宫刺杀皇帝?”
季青摇头道:“季某尚无此意,皇宫如今严防把守,不是刺杀皇帝的最佳时机,何况七皇子于宫中身份暴露,若再想派人潜伏入宫,只怕要困难重重。但殿下放心,季某自有决策便是。”
顾洺把手中的
茶水倒在一旁的盆景中,然后将空空如也的茶盏放在季青面前的桌案上,对他咧嘴笑道:“随你杀谁,把公主的命留下,我还没玩够。”
季青惋惜的看着被浪费掉的一盏茶水,他叹口气道:“那位公主的确有几分计谋,但终归是个病恹又羸弱不堪的女子,不足为惧,七皇子与她不是一路人,况且她想杀殿下的心是真,既然不会有何结果,何必浪费精力在一个没用的人身上?”
“没用?她于我而言,是一个难得能让我享受快-感的人。”
顾洺回想着刘棹歌脆弱无比的娇小身姿,在他身下残喘挣扎的样子,如同囚笼中挣脱不开枷锁的百灵鸟,五彩的羽翼挥动,却只有扑簌而下的羽毛,她再也飞不起来,却还在笼中昂首奋力反抗。
每每想到此,顾洺一双漆黑的眼眸便不自觉的染上一抹兴奋之色,当真是回味无穷,她若是死了,只怕日后再难寻得一个与她相似之人,岂不可惜。
季青见状,无奈的笑道:“好,季某可以不去动她,那殿下是否也考虑好季某之前的提议,日后愿意接下江山大任?”
顾洺侧头眸色深沉,对季青话中的提议嗤之以鼻。
“你要坐便坐,我对那个位子,没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