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慈济
寻宓侍候完公主晨起后,端着木盆路过配房,见到顾侍卫在手腕上缠绷带。
寻宓惊讶不已,赶忙进到配房中低声询问:“顾侍卫怎么受伤了?”
顾洺缠好绷带,将衣衫穿戴整齐。
“晨练误伤。”
寻宓松口气,还以为是昨晚替公主守夜发生了何事,没想到是他自己的疏忽所致,但想想刀剑无眼,练武误伤是常有的事,便嘱咐顾洺道:“顾侍卫日后当心,至于受伤一事,还是莫让殿下知晓了。”
顾洺抬起眼,古井无波的看向寻宓,点头应下。
寻宓端着木盆正欲出去,想了想还是回过头来解释道:“顾侍卫莫要多虑,非是有意让你忍着,而是殿下心善,未免殿下太过忧心,便有劳顾侍卫辛苦一番,莫让人看出端倪。”
说完寻宓便转过身,背后却忽然传来一句话。
“这伤是拜公主所赐。”
寻宓身子一顿,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回身道:“顾侍卫开玩笑也是端着一副木讷神情,着实让人难以信服。或许顾侍卫还有所不知,我自小伴着公主长大,在殿下五岁时便陪同在侧,殿下是何性子,除却皇上,唯有我最明白,那是个连花草都不敢相伤之人,‘上善若水’一词,便是对殿下最贴切的形容。待时间久了,顾侍卫定然再难以说出方才那句玩笑话,因为太过虚假,一识便破。”
寻宓出了配房,踏着轻便的步伐去往御膳房为公主端膳。
她此番对绍合公主的评价,是宫内乃至天下人公认的事实,提及公主,谁人不称赞两句。
顾洺垂头坐在木椅上,细碎的发丝遮住面容,一手摸索着手臂和胸前新添的鞭伤,忍不住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无声的裂开嘴,眼神兴奋,面容肆意张狂。
他轻轻吸气,喟叹出声。
刘棹歌……
正值七月初,京城步入初伏。
绍合公主乘车驾微服出宫,前去京郊慈济寺礼佛,替皇上求取平安福。
临行前,皇上派了十个侍卫要一路护送公主,刘棹歌十分无奈,只怕路上太过招摇,如此人多势众,难免会给京中的百姓带来不便,如此一番才从十人缩减至五人,懿成帝就再不肯妥协。
刘棹歌只得同意,她换下往日里的锦衣华服,难得着装朴素了许多,乳白色的襦裙和长衫,没有过多修饰,头上也只戴了一抹玉簪而已,娇小的身姿看上去似是普通的京中贵家小姐。
小宫女搬来矮凳,放置在车舆前。
寻宓扶着公主踏上矮凳,却见公主身子停在了原地。
刘棹歌微微蹙眉,看着眼前的马车问道:“宫里换了座驾?”
寻宓闻言,点头道:“年初便换了,殿下许久未出宫,遂才不知此事。”
刘棹歌轻微颔首:“这车舆比之从前的高大太多,恐怕想坐上去有些费力。”
寻宓连忙转身,吩咐小宫女拿个高一些的脚凳,公主却侧过头,含笑道:“不必麻烦了,让顾洺扶我上去罢。”
刘棹歌笑语晏晏的看着立于一旁的顾洺,看似娴静温婉,顾洺却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一抹嘲意捉弄。
静默片刻,顾洺垂首走到马车边,跪下身,两手交叠抬起,如奴才一般恭恭敬敬的侍候着。
刘棹歌抬起脚,踩在顾洺宽大的手上,小巧的脚掌只有顾洺手心一半大,另一只脚迈上去时,好似踩偏了,厚实的鞋跟膈在顾洺的手腕上,正巧是他昨夜的鞭伤之处。
那只脚还迟迟不肯离开,左右碾了碾,顾洺手背上的青筋不由得绷起,刘棹歌才满意的抬脚踏上马车前室。
不料刚抬起一只脚,另一只脚下忽然有种浮空失重感,刘棹歌双眸倏然睁大,身子顿时倾斜,眼见要摔倒之际,一只滚烫的手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腕,用力拽过,刘棹歌便侧身直接摔在了顾洺的身上。
寻宓吓了一跳,见到顾洺将公主如托举在怀中,公主亦毫发无伤才松了口气。
刘棹歌伏在顾洺的肩膀上,她着实受到了丝惊吓,更是想不到顾洺这条阴险的狗胆敢光天化日之下对她不敬,
刘棹歌不禁咬着牙,面带微笑,在顾洺耳边轻柔道:“你想死?”
看着顾洺无声的咧开嘴角,刘棹歌气的浑身轻颤。
“公主身娇体贵,属下可以带公主乘上车舆。”
说着顾洺便翻身轻而易举的上了马车,刘棹歌只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下意识抱紧顾洺的脖颈,转瞬间就已经进了车厢内室中。
顾洺将公主放在座榻上,一只手抵住铺满绸锦的车壁,俯身哑声道:“很软。”
很软?是绸锦软,还是身子软?
刘棹歌怒火中烧忍无可忍,抬起手便要扇下,却被顾洺闪身躲过,转而便出了车舆,垂首好似若无其事的继续立身在车驾外。
于旁人眼里,不过是顾侍卫劳累些,将公主抱上马车罢了。
小小的插曲有惊无险,寻宓也默默记下往后要给公主准备高脚凳,这次幸好有顾侍卫在,若是公主踩在脚凳上不慎摔倒,恐怕便真的要摔伤了。
然而路途中,寻宓看着矮几上一口未喝的罗汉果茶,又抬眼看了看始终闭目休憩的公主,不理解这是怎么了……明明出宫前公主还笑语吟吟,怎么一上马车便没了之前的兴致。
寻宓只得归结于是马车颠簸导致的公主不适,好在慈济寺并不多远,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到了。
马车停在人少的寺庙后门,刘棹歌走出车舆,看到顾洺翻身下马,自觉的跪在地上给她当脚凳,这场景本应瞧着爽快,可刘棹歌就是高兴不起来。
她不信顾洺还敢故技重施第二次,若是敢,定让他脱一层皮下来。
刘棹歌迈下步伐,不偏不倚的踩在顾洺的掌心,顺利的下了马车后,眸中的笑意仍是不达眼底:“顾洺当真是事无巨细,深得我心。”
而后转身便步入慈济寺,闻着鼻息间淡淡的檀木香,和不远处的礼佛声,刘棹歌沉静下心绪,神情也逐渐严肃端庄。
上一世,刘棹歌也曾在初伏时到访过慈济寺,但那时她是因为刘子召入宫后,言语行动频频僭越,自己一忍再忍,都不敢相信他会对自己产生邪念,便处处体谅,还要在父皇面前佯装欢喜,为了喘一口气,刘棹歌便去了慈济寺,想要将心中的不郁由众佛开解。
她向来敬重神明,自己能够重活一世,想必便是有佛祖庇佑。
但此次前来,刘棹歌不仅是礼佛,还有一件要事。
从佛堂取得平安福后,刘棹歌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绕到佛殿后,闲庭信步在葱郁的竹林中。
曾经就是在这里,她遇到了一个人,那人一身是伤的躲在竹林中,刘棹歌看到他时,便耐心询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可不论如何说,那人就是不肯言语,后来刘棹歌便让寻宓留了一瓶金疮药后离开了。
直到半个月后,南方突发洪水,死伤了不知多少百姓,危难时刻却国库亏空,拿不出多余的银两去赈灾,懿成帝急的数日未眠,就在这时,京城第一商贾苗家,自请捐赠三千两黄金,紧接着各地有名的富商都为朝廷捐款,才得以成功解决南方水患。
后来刘棹歌才知道苗家为何主动向朝廷捐献银两,便是因为那日在慈济寺中遇到的人,乃是苗家独子,子承父业后为了报答那一瓶金疮药的恩情,才有了后续的举动。
一瓶药换来三千两黄金,刘棹歌便将那人记在了心中。
可故地重游,刘棹歌在竹林中转了三个来回,也没有再看到那个受伤之人。
寻宓见公主额间冒了细密的薄汗,不由得说道:“殿下,日头正热,若殿下想要在此乘凉,奴婢去拿摇扇来,未免殿下因此中暑。”
刘棹歌看了看周围,久久不见人影,有些怀疑是不是她记错了日子,便转身说道:“不必了,我们回宫罢。”
刘棹歌踏步往竹林外走去,脚下才挪动几步,便听到不远处传来谩骂和殴打之声。
刘棹歌立即转过头,辨别着声音的方向,眸中不放心道:“过去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
寻宓本想自己过去,却看到公主亦没有停下的意思,径直的走到竹林深处。
越是往里走,越是能清晰闻得几个陌生又粗鄙的咒骂声。
“苗启文,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臭经商的,胆敢跟苏公子面前顶嘴,人家是堂堂御史大夫苏府,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啊?”
“别跟他废话,拿棍棒来,这眼高于顶的玩意儿,早就看他不顺眼了1
“没错,狠着点打,不过是个低贱的商人之子,打死了又能如何,他爹可敢去苏府叫嚣?”
几人说完哄然大笑,极尽嘲讽。
刘棹歌所见一幕,便是青衣男子被人捆绑压制在地,另外两人拿着棍棒,手下毫不留情,而站在不远处的,还有几个围观的公子哥。
“——住手,别打了1
一道天籁之音隐含怒气,于竹林中飘然荡开。
刘棹歌紧蹙眉头,踏前一步:“京城脚下,怎可如此肆意妄为,目无王法。”
手持棍棒的男子抬起头,看到刘棹歌后,呸了一声:“哪来的小丫头,莫在此地碍事1
“你是哪家小姐?长相还挺清秀,声音更是销魂,要不要跟哥哥们玩几日啊?”另一人嘿嘿笑道。
一旁的寻宓顿时气急,却被公主挥手拦下,她跳眼看向几人身后的公子哥,其中有一个好似于宫中见过,但并不知道他叫什么,而能入宫面圣的,想必也就是那几个大臣之子了。
刘棹歌盈盈开口:“苏公子?”
那姓苏的眯了眯眼,片刻后才仔细看清远处女子的面容,他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两腿一软,扑通一声当众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回道:“臣、臣有失远迎……给公主殿下请安。”
短短一句话,在场众人纷纷吓懵在原地。
公主?哪个公主?整个南唐不是只有一个皇上最为宠爱的绍合公主吗。
思及此,所有人都面无血色,两腿打颤,尤其是那方才调侃顶撞公主的男子,当即吓尿了裤兜,一股骚味弥漫。
看着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喘的人,刘棹歌还算满意的垂下眼,慢慢踱步至青衣男子身旁,柔声道:“替他松绑。”
顾洺上前徒手斩断绳索,将男子带到了刘棹歌面前。
苗启文正要跪地谢恩,却见面前忽然伸来一双握着绸锦丝巾的柔荑,逐渐靠近,轻轻擦拭着他的面颊,温柔的力道如微风拂面,令人心痒。
苗启文当即楞在原地,看着身材娇小,只到自己胸口处的刘棹歌,缱绻的眸中是百般心疼,万般柔情,让苗启文险些忘记呼吸,心跳微微加速。
刘棹歌冲他嫣然一笑:“你没事罢?”
苗启文还未开口,身后一股力道突然打在膝窝,双腿一曲,便跪在了地上。
“面见公主,跪下回话。”顾洺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