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如焚
公主最爱的那盏金英折了,这事把寻宓急的不行。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出去备水的一会功夫,那花便死的彻底,好在寻宓回来时,公主已经进了内殿,她只能趁着公主还未发觉,立即让人将那盆花端走,还问了一圈身后的小宫女们是怎么回事,却谁也不知道这好端端的花是如何从中折断。
寻宓只得让人抓紧换来一盆新的,并吩咐身侧的几个小宫女道:“此事谁也不许在殿下面前多嘴。”
小宫女们纷纷应下,寻宓便入了内殿,候在檀木屏风后,听着公主沐浴时水波轻漾之声,便不由得想起去年夏季,京中雨水冲,一场暴雨淹死了安襄宫内一池的郁金香,公主因此事闷在屋中伤心数日,最后亲手种下了外面那一簇簇娇香开放的金菊花,还移植了一株最喜爱的放至殿内亲自侍弄。
若是知道那盆金菊死了,公主定会自责伤心多日。
寻宓心中正担心此事会被公主察觉,幸而沐浴更衣过后,公主便入榻睡下,翌日醒来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着实让寻宓松了口气,暗自欣喜为公主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辰时起身,刘棹歌随意看了一眼桌旁那盏金英,便继续低头吃着寡淡无味的清粥。
不一会殿外来了个小奴才,寻宓问了缘由,才入殿回禀:“殿下,潘公公派人来问,何时将那几个侍卫送来?”
刘棹歌放下汤匙,瓷器相碰发出一声轻响,她笑了笑:“潘公公竟是比我还着急,既然如此,不好让潘公公的人久等,现下便送来罢,让他们候在外边,待我见过父皇,回来再挑人。”
寻宓应下,转头去吩咐那奴才,潘德福手下的奴才可比他勤快多了,说现下送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五个侍卫便一字排开站在了安襄宫外面。
今儿的日头正好,一刻钟的时间,五个人额间都冒出了细汗,却谁也不敢动一下。
刘棹歌用过膳后走出正殿,寻宓搀扶着她上了步撵,一路去往了御书房。
步撵路过那五名侍卫时,几人齐刷刷的跪地行礼,刘棹歌即便早已做好准备,目不斜视,余光仍然瞥见了一抹熟悉至极的身影,她手指扣紧,强自镇定。
步撵没走多远,刘棹歌便微微侧头:“寻宓,方才那几个侍卫可是站不住了?”
寻宓紧赶两步,抿唇笑道:“便知殿下会心疼他们,我已是让人端了凉茶,殿下宽心,几个侍卫不过是日头下站一会,若这些都受不住如何能保护得了殿下。”
公主就是对谁都太好了,寻宓如是想着。
刘棹歌点点头,嘴边带着一成不变的笑,眼中却是一片凉意。
到了御书房门前,刘棹歌已是压下烦躁的心绪,她整理好心态,面带笑意缓步踏入屋中,正看到懿成帝怒火中烧的将奏折扔在地上,把一旁的寻宓吓了一跳,一屋的宫人立即都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懿成帝抬眼看到门口的刘棹歌,才勉强压住怒火,缓下脸色:“阿钰怎么来了?”
刘棹歌规矩的行礼,而后弯下腰,捡起脚边的奏折,瞥见了上面几个“子嗣”、“临幸后宫”等字眼,便猜到了是何事,她走上前,将手中的奏折重新放置在桌案上。
“昨日应下了要陪父皇批阅奏折,阿钰向来不食言。”
懿成帝闻言面上终于扬起几分笑,一拍脑门:“倒是朕给忘了,来人给公主赐座。”
刘棹歌自然而然的坐在了懿成帝的右侧下首,她抿唇忧心道:“方才是何事将父皇气成这般?”
懿成帝一想起这事,面色又沉了下来。
一旁的潘德福赶紧说道:“公主殿下来的正是时候,快些劝劝皇上罢,今儿有言官上奏,让皇上过继宣王子嗣到膝下,这确是为皇上考虑冒死进谏,且满朝文武百官都说国不可一日无后继之人,依老奴看,这事关天下,需得皇上细细思量,不可立即驳回埃”
皇帝后宫三千,却无一子嗣,这恐怕是南唐所有百姓皆知的一件荒唐事了。
但说到底,这事也怨不得懿成帝,为了繁衍后代,他试过无数偏方药材,太医院的众位太医为了皇上不育一事全愁秃了头,这么多年来万千次试药只有一次使妃子意外受孕,当时众人大喜过望,不料十个月后,嫔妃难产而亡,诞下的却是一位体弱公主,且后继不论懿成帝用任何药物,也再无子嗣。
从此皇上甚至不近女色,临幸后宫的次数愈来愈少,真快成了清心寡欲之人。
而下面的百官个个心急如焚,眼看着国家数年没有后继之人,便开始各显神通,冒出了五花八门的意见,至于过继宣王子嗣一事,便是最近朝中议论的最为火热的提议。
宣王乃是皇上的亲弟弟,一母同胞,血脉相连,若过继宣王的子嗣到宫中,便算是合情合理,日后再无后顾之忧。
可此事丢的是懿成帝的脸面啊,自己没有儿子,要借别人的儿子来继承自己的江山,哪怕此人是他的亲弟弟,皇上也十分恼火。
刘棹歌敛下眼眸,这些事她再清楚不过,因为曾经入宫的那位宣王世子刘子召,是个十足的草包废物,贪财好色,一事无成,于国难面前对那姓顾的跪地求饶,当众吓尿裤兜,丢尽皇家颜面。
他还想入宫?真是做他的黄粱大梦。
刘棹歌袖中的一双玉手捏紧,她笑语晏晏的抬起头,安抚道:“父皇莫气,虽然这言官所言有些道理,但我觉得实属说的轻巧,怎能胡乱过继他人子嗣到宫内来,且不说有没有真龙血脉,也要看看是否有父皇一半的魄力与能力接替江山大任。况且,阿钰是真的伤心了,父皇身侧日日有阿钰相伴,怎么让宫外的人一说,便成了没有子嗣,可还将阿钰放在眼里?”
懿成帝原本气闷于心,闻言终于宽慰了几分,叹道:“说的不错,朕有阿钰便够了,朕的家事,无需旁人来指指点点,这些言官简直反了天1
刘棹歌笑着点头,父女二人相互宽了心。
潘德福原以为刘棹歌向来是个识大体的,定会劝导皇上接纳宣王子嗣,没成想倒起了反作用,他心急道:“这、这公主殿下定然是皇上的贴心小棉袄,可皇上身兼重任,总要有人来继承家国大业,皇上,老奴斗胆请您再做三思埃”
懿成帝闻言,头又开始疼了,额间的青筋便没松下过。
不待懿成帝说话,刘棹歌便转头柔声问道:“潘公公如此心系家国,令人感动至深,可据我所知,皇叔子嗣繁多,不知这位有本上奏的言官,可有说明过继哪一位子嗣?”
奏折里肯定是没有言明,但潘德福心中自有人选,他笑眯眯的回道:“定然是世子殿下最为合适,唯有正室血脉能担得起国家大任。”
“听潘公公的意思,是已经替父皇做了抉择?”刘棹歌手中捏着一方丝绢,笑意连连:“阿钰也不懂这些朝堂之事,但谁人入宫做父皇的子嗣和阿钰的兄长,总要我见一见看一看才行,若是日后那人待我不好,父皇岂不为难?”
潘德福闻言,顿时语塞,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
懿成帝对潘德福挥挥手:“你先下去,此事朕会再做考虑。”
潘德福见皇上虽没同意,但也没有执意反驳,便福了福身,捧着肚子退下了。
御书房内,懿成帝手指连连点着刘棹歌,失笑道:“你啊你,还道你大了懂事明理,原来还是同幼时一般调皮,潘德福怕是要被你气着。”
刘棹歌笑了,若是没有潘德福在其中搅浑水,谋权夺利,恐怕后续的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阿钰是替父皇着想,潘公公自会理解的。”
懿成帝将手中的奏折放到一边,没有潘德福在身侧絮叨,便又低头开始琢磨起那张泼墨山水图,放松道:“你这法子确实可以拖上一拖,朕懒得和他们生气。”
刘棹歌闻言身子一顿,她知道这事总归是要有个结论,便站起身为懿成帝递过一只狼毫笔,耐心道:“父皇,拖延缓解只是一时的,言官们想必不会善罢甘休,且有一事他们说的对,国不可无后继之人,若非要过继皇叔的子嗣,也不一定要那刘子召入宫,得挑个合适的能堪大任的人选才可。”
懿成帝接过那杆狼毫笔,笔墨点缀于山水图间,心思明显已经不在政事上,随口道:“改日让他那几个儿子入宫,多拖上些时日,你瞧着满意了再来与朕说。”
刘棹歌面上有丝无奈,但她知道懿成帝是十分不想讨论此事,因为后继无人一直是他心头的坎儿,所以才能避则避,能拖则拖,刘棹歌知道这事急不得,便静下心来陪着懿成帝画山水图。
在御书房一待,不知不觉便待了整日,午膳也伴着懿成帝一同享用,其中有两个时辰都耗费在那张山水图上,若不是刘棹歌拿起奏折直接宣读,恐怕懿成帝还沉浸在画作中不可自拔,临近酉时,日头西落,刘棹歌才起身准备回安襄宫。
懿成帝连连摇头:“朕算是怕了你,你竟比潘德福管的还严。”
刘棹歌行至到御书房门前,回身柔声笑道:“阿钰改日还来,父皇莫要偷懒。”
懿成帝宠溺道:“阿钰肯来朕哪有阻拦之理,莫说是御书房,整座皇宫你想去何处便去何处。”
刘棹歌闻言笑意直达眼底,她退出御书房,趁日头还未彻底西落,乘着步撵回了宫。
一路上刘棹歌都在想着宣王子嗣一事,上一世她的确劝说过懿成帝收宣王世子入宫,但一方面是考虑到百官们的进谏,一方面是因为南唐必须后继有人,不能因此断送在懿成帝手中,让他沦为后人们的笑柄。
可她失算在那刘子召看着人模狗样,实际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歪心邪意。她曾经仁善的以为此人能改,也以为真心必定能换来真心,便视他作亲兄长,处处恭敬有加,亲和相待,可那人心思龌龊,对刘棹歌一直怀着不轨之意,她曾百般忍耐,只为了南唐将来能有人撑得起,如今想来当初的自己真是可笑至极。
最终是她的仁善用错了地方,因为有些人,便不配为人,说他是畜生,都已算抬举。
“殿下,那几个侍卫还在外边候着。”
寻宓搀扶着刘棹歌下步撵后,低声说道。
刘棹歌回过神来,此时天色已暗,侧目看去,只能瞥见五个看不清容貌的人影如竹竿般站在远处。
刘棹歌步伐轻缓,慢慢踱步过去,待走近看清那几人的面貌后,她嘴边扬起一抹笑意。
如果说刘子召是畜生,那么眼前这个人,可别侮辱了畜生二字才是,便是将其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