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鱼羊鲜
何记小摊。
何父看见围上来凑热闹的人愈来愈多,喜滋滋地一堆臭豆腐放入了油锅炸制,豆腐铺满了整口锅,一点也不嫌事大。
那股浓郁的味道臭到了极致。
午后凉风习习吹来,刺激的气味远远散遍了整条街。托了这臭味的福气,前来一探究竟的人群越来越庞大。路人骂骂咧咧的声音愈发强烈,然而来到了摊子前却看到一群人摩肩擦踵地排队,竟是在吃东西,溢美之声还不绝于耳。
最前排的客人皆是狼吞虎咽地享用着臭豆腐,边吃边不由地赞美:
“何娘子,这臭豆腐好生稀罕!我竟是从没尝过!”
“何娘子,赞美这臭豆腐能打折不?”
客人毫不吝啬地夸赞道:“我从来没吃过如此奇妙之物,太鲜、太好吃了!”
何珍馐趁着人群多的时候,跟新来的客人笑道:“这是臭豆腐独有的滋味。闻着臭,吃起来却香,别具一般风味,客官要来一碗吗?”
骂骂咧咧的客人不由地因好奇而排起队。
何父惊喜地发现臭豆腐出餐速度很快,豆腐下锅微微炸至蓬松便可以捞起,炸一批臭豆腐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简直可以算是下了锅眨眼就可以捞起。
他们带来的三十斤臭豆腐竟一售而空,卖完臭豆腐竟然才三盏茶时间。以至于后面闻风而来的食客扑了空,满肚牢骚。
何家人捶胸顿足,只恨没有多带几斤臭豆腐,只能遗憾地收摊。何父叨叨念地掐指算着账,“一斤臭豆腐15片,能做三份臭豆腐,100斤能做300份……”
何珍馐昨晚也算过成本和售价,每石黄豆六十文,一石合计120斤,一斤黄豆出四斤臭豆腐。因为是他们自家人做的,扣除劳动成本,四斤臭豆腐材料成本大约一文钱(含柴火、卤水费)。再算上猪油、浇头钱,每份臭豆腐的成本不到一文,按五文钱的价格卖出。
何嘉仁很快报出数字,“每一百斤挣1200文。”
何珍馐心中不由一赞,在没有九九乘法口诀的时代里大哥的算数居然学得那么好。
何父听到这个数字,快要不能呼吸了。臭豆腐生胚是现成的,他们只要放下锅炸即可。哪里像做灌汤包要起早贪黑,要采购生肉、熬汤底、做皮冻,揉面、蒸包子。相比起来卖臭豆腐不要太轻松!
习惯了劳劳碌碌挣钱的何父,真心地感到卖臭豆腐就像躺着挣钱似的,他激动得一路都在念叨让何家每天订200斤臭豆腐。
“咱们每日卖两百斤臭豆腐能多赚两千文……两千文啊……”
以前大家认识中还清卖身钱还是奢望,如今稍微伸伸手、努力够一够,还清卖身债就在眼前。怎么能不让人激动?
何父恨不得不做朝食生意,专门卖臭豆腐算了!但冷风一吹,他热乎的头脑冷却下来。梁家的臭豆腐供应了好几家食肆,臭豆腐竞争只会愈发激烈,整个汴京不可能只有他们一家在卖,还是卖灌汤包安全。
灌汤包整个汴京只有他们家能做!
晌午。
何家人回到家后,何珍馐宣布了今日卖臭豆腐的入项,全家人都很兴奋。晌午已过,大家俱是饿得饥肠辘辘,丝毫不觉疲惫,个个像是打上了鸡血似的,恨不得立马去梁家搬一百斤臭豆腐出去摆摊。
要不是他们需要休息,恐怕巴不得时时都在干活挣钱!
这时梁宏、何八珍夫妻来到了何家,他们把手里提的礼物——一斤羊肉、一条草鱼、五斤鸡蛋一一放下。梁宏看到何家上下都洋溢着一股幸福,笑道:“看来今日臭豆腐收成不错,我总算是不必发愁了!”
臭豆腐虽然好吃,但那股刺激的气味却能拒人于千里之外,梁宏夫妇十分担忧臭豆腐反响不好、卖不出去。
“今日我是想来和你们商量一件事。”
梁宏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契约,鼓起勇气说,“多谢爹娘、大哥二哥还有二娘你们的帮忙,我打算以后拿豆腐作坊做臭豆腐,臭豆腐的方子是何家的,我不好白占了你们的便宜。我跟八珍商量,日后臭豆腐的收成梁家与何家五五分,算作臭豆腐方子的酬金。”
他这句话跟千钧似的,重重落在每个人的心中。何父今日算过卖臭豆腐的利润,卖臭豆腐都能挣到暴利,何况是卖豆腐生胚的梁家?虽然臭豆腐生胚挣的是辛苦的薄利钱,可是扛不住薄利多销。整个汴京只有梁家能做臭豆腐生胚。
何父的呼吸变得沉重……
所有人都看着何翁翁,等着他开口。何翁翁看了何珍馐一眼,似是等着听她的意见,接着何家人的目光全落在何珍馐身上。
毕竟何珍馐如今是祖师爷的弟子,臭豆腐这个法子也是她想出来的,方子的事情如何处理应该听她的。
何珍馐思考片刻,说:“材料、工人、作坊、销路都是梁家的,日后臭豆腐也是由梁家做,我们家什么都不做,便占五成利润恐不合适。何家以后不会掺和到姑父家的豆腐生意,也无法提供生意上的帮助,一张方子能占两成利润已经足矣。”
五成利润分摊给何家,梁家所获得的利润便不剩多少。眼前臭豆腐虽然没开始赚钱,但已经能看得见暴利。日后生意做大,何家什么也不付出、光躺着靠梁家挣钱,两家人易心生间隙。倒不如宽宏些让双方都满意。
何珍馐顿了顿道,“我们占一成即可,不过——我有一个条件。由我酿的那坛老卤水日后只能用来做何记的臭豆腐。”
何翁翁摸着胡须,笑了笑。
虽然臭豆腐生胚的生意无法垄断,可是何珍馐的手艺却可以垄断。用不同的工艺手法做出来的臭豆腐,味道天差地别。他们家的臭豆腐还是会比别人家的好吃。
梁宏没想到丈人家竟是如此宽宏厚道,万分汗颜,“不成,一成乃是欺负你们了!”
“最少也要两成,不然这个生意我宁愿不做,梁家今日能渡过难关全托岳家帮扶!”
在梁宏的执意要求之下,契约写成了何家占股两成,梁家占股八成。何珍馐卤的两缸臭豆腐卤水只能何记使用,别的臭豆腐要用何八珍自己卤的卤水。
等何八珍的卤水发酵成熟,何记都不知卖了多少天的臭豆腐了!
……
梁宏夫妇离开后,何家人双眼落在他们带来的羊肉、鳜鱼上,不住地咽唾沫。何记每日挣钱虽然也不少,但还真没舍得吃过羊肉,何家每日的伙食开支不到10文,每日做灌汤包剩下的鸡肉、猪肉,春饼剩下的蔬菜,几乎覆盖全家人的饮食。
更不用提梁宏拎来的那条重达五六斤的鳜鱼,那是梦里才有的东西。如此硕大的鳜鱼市面上几乎罕见,普通老百姓吃得更多的是小条的鳜鱼。鳜鱼肉嫩味鲜,价格却不便宜。
何父看着那羊肉和鳜鱼忍不住食指大动,何珍馐忙拦下他。
“爹爹,我来!让我来!”
饶是何珍馐也忍不住咽唾沫,她虔诚地洗干净手、磨利刀锋。她要做一道叫“羊咬鱼”的名菜,它又名“鱼羊鲜”,在南宋名叫“鳖蒸羊”,是淮扬的传统名菜。“鲜”这个字就仿佛是为鱼羊鲜而量身定制的,最鲜美的两种食材混合在一起,鲜得连孔子都夸赞过。
要不是苦于“没钱”解锁这道菜,否则何珍馐吃土也要解锁它。何珍馐曾经做过鱼羊鲜,是以对它的来历背景还算了解。
鱼羊鲜历史极其悠久,有将近三千年的历史,流传至今有很多个版本的传说,何珍馐最喜欢的是孔子那一版。
她细心地将鱼处理干净,羊肉切段,焯水去腥味,用葱姜蒜爆炒。羊肉塞入鱼腹中,用麻线缝好鱼肚。
在处理食材的空闲时间,她娓娓跟何家人道来:“这道菜乃是春秋战国孔子及其弟子发明的,名唤‘鱼羊鲜’。”
“孔子师徒周游列国,来到陈、蔡两国的边界迟迟不得进入,此时孔子已经饿得疲惫无力,他的弟子讨来鱼、羊肉,就地生火做饭。孔子在诗书礼仪方面造诣极高,对吃食亦是有几分要求。他虽然不同意弟子的做法,却也无力反驳。”
“弟子做好鱼羊鲜后端上给孔子品尝,孔子饮汤感到味道极是鲜美,当即赞美‘仓颉造字时,将鱼羊二字合为鲜字,不是没有道理!鱼羊合炖,任何东西都不能与之媲美!”
热油小火热锅,鱼放入锅中“刺啦”地响起,何珍馐把鱼煎至两面金黄,泛出幽幽的香气。她将做炖了一夜的老鸡汤浇入锅中,加入花雕、胡椒粉、酱油调料,等汤煮至奶白色收火。
浓郁的香气蔓延出来,何家人不住地吞口水,双目几乎要泛出饥饿的青光。
如此生动鲜活的做菜场景,配着这段有趣的故事,直把何家人勾得发出细细吸溜声,口水更是泛滥成灾。何嘉仁、何嘉信兄弟生下来就没有享受过几天的富贵,这种高档的菜沾都没沾过。
何翁翁的眼里不觉含起笑意,看着孙女娴熟的处理手法,他彻底放下心来。他不由地想起几十年前,那段在河边垂钓,就地生火做鱼羊鲜的日子,多么美好啊……
何珍馐想起今日要做一顿暮食给侯爷,在众人抗议的目光下,堂而皇之地盛了一碗肉汤备下,接着把一整口砂锅端到了桌上。
全家人根本无暇问及何珍馐为什么提前盛出一碗汤,所有的心神都被桌上那锅奶白的鱼羊鲜占据,个个都抢着去端碗装饭,争着拿勺子盛汤。
鲜美的热汤入口,羊肉吸饱了鱼肉的鲜味,鱼肉浸透了羊肉的鲜味,交融呼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羊肉嫩滑鲜美,鱼肉酥烂可口,当真是人间绝世美味!
何嘉信喝得不住地喟叹,不由地称赞起来,“二娘简直是要了我的命,这锅汤饮下,我再也喝不下别的汤!”
何父淳朴地表达了自己的喜爱:“真好喝!明日我一定要叫梁宏再买一斤羊肉一条鱼来!”
田秀珍捧着汤碗,细细地啜饮,如饮佳酿美浆。喝下这碗汤,一日的疲惫都消除了。
一家十一口人分食一锅汤,个个如饿狼般风卷残涌,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汤锅便见底了。最后一碗落到了何奶奶手里。有了前几次的经验,这回她学机灵了,眼疾手快地抢了砂锅,任谁撒娇也不给,大家眼睁睁地看着她盛干最后一滴汤。
最后,所有人都盯上了何珍馐提前盛出的那碗鱼羊鲜。
何珍馐把镇北侯请她去做一顿暮食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昨日有个贵人府上的侍从找来,让我每日给贵人做一顿暮食,每月工钱十两,我已答应。”
十两银子……何家人心里缓缓倒吸一口凉气,还是给贵人做暮食!
何美馔羡慕又崇拜地看向妹妹,鼓励道:“二娘要好好干这份活!”
她以前每月在杂货铺工钱不过200文,十两银子足足是它的五十倍,祖师爷赏饭吃原来是这个意思!何父跟何母一脸紧张地嘱咐女儿万万谨慎伺候贵人,劝她赶紧把汤带过去,别让贵人久等了。
何珍馐吃饱喝足,端着食盒去了别苑。
穷苦的底层人民不仅干活利索,连吃饭都像打仗,何珍馐吃饱饭再送饭,这会鱼羊鲜送到别苑正正好,温而不烫。
别苑的下人愣了愣,没想到何珍馐竟然是在家里做好了拿过来。何珍馐稍作解释:“这汤取用了熬制一夜的老鸡汤炖成,在别苑无法现做,我才在家中做好拿来。”
他取出银针试过无毒才取了暮食,很快给镇北侯送去。
何珍馐留在厨房休憩片刻,两盏茶时间后,侍从再回到厨房时,双手提了一块羊肉和一条鱼。
“今日的汤做得不错,这是我们侯爷赏你的。”
何珍馐惊喜地抬头,竟然还有回头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