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商羊
夏木阴阴，风吹香涌。
白姬、元曜、高公公坐在六角亭里喝茶，下面的八卦祭台上，香雾涌动，随风飘远。一队禁卫军和几名道士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将乳香、没药、干松、肉桂分门别类地排放，准备一个时辰后补充。
玄清画完驱邪阵之后，就不知道去哪儿了，此时他拿着一幅画急急忙忙地跑来了。
玄清一边擦额头上的汗水，一边把手中的图画展示给白姬看。
“白姬大人，我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雨师赤松子（1）的图画，可能是落在长安大角观，没有带过来。您看这商羊（2）图行不行？商羊也能降雨的。”
元曜定睛一看，只见玄清手中的挂图上画了一只在风雷之中翱翔的鸟儿。商羊鸟颈细腹大，羽毛呈蓝绿色，只有一只脚。
白姬笑道：“也行。”
玄清将商羊图挂在一棵松树上。
白姬走到商羊图前，她伸手拂过画图，口中念念有词。
一道金色光芒闪过，一只商羊鸟从画图中飞了出来，它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停在了白姬的手臂上。
商羊鸟大小如鹦鹉，眼睛圆溜溜的，羽毛光鲜艳丽，看起来十分可爱。
高公公望了商羊鸟一眼，道：“哟！这鹦鹉长得俊，可惜只有一只脚。”
白姬抬手，商羊鸟展翅飞起，停在了松树上。
元曜问道：“白姬，这商羊鸟有什么用吗？”
白姬笑道：“不死鸟纵火，商羊鸟能灭火。万一皇宫燃起来了，灭火就靠它了。”
元曜有些担心，道：“白姬，小生那天所见，不死鸟如巨大的山鹰一样，双翼展开，能遮天蔽日……这商羊鸟是不是太小了，总觉得它灭不掉不死鸟的火焰……”
白姬笑道：“轩之，鸟不能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能力和体型大小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你放心吧，就算是这整座太初宫燃烧起来了，商羊鸟也可以在瞬息之间把火扑灭。”
“这……”
元曜心中还是有些怀疑。
高公公一听，坐不住了。
“白姬大人，老奴刚才是不是听错了，你说的太初宫燃烧起来，是什么意思？”
白姬笑道：“高公公，因为怕吓到您，刚才就没跟您说清楚。是这样的，神都妖火的起因是一只不死鸟。不死鸟飞过，它的火凤之羽落下，就会迎风起火。把不死鸟抓住，不让它在神都里乱飞，才能杜绝火患。抓鸟的场所，就是这上清观了。八卦台上的咒符阵与香料堆，是捕鸟的陷阱。我们现在只需要等不死鸟出现了。”
高公公觉得有些晕眩，道：“白姬大人，你这是在把祸根往皇宫里引？万一那个什么鸟飞来，羽毛到处掉，整个皇宫不就成火海了？！”
白姬笑道：“也是有这种可能的。所以，我把商羊鸟召唤了出来。”
高公公站了起来，道：“这个事情，万一出了状况，干系太大了，老奴不敢作主。咱们还是去一趟万象神宫，禀报武皇陛下，等她同意了，才行。”
白姬笑道：“武皇陛下日理万机，为国事操劳，这种可能会烧皇宫的小事就不用惊动她了。反正，只要能抓住不死鸟，就大功告成了。”
高公公急得扯住白姬的衣袖，道：“不行，事关重大，一定得先去武皇陛下那儿说清楚。你自然不怕，即使烧毁了皇宫，到时候也没人能找得到你，罪责都是老奴的。武皇陛下把这活儿派给了老奴，这皇宫里被烧了一砖一瓦，老奴都是要被诛九族的。”
白姬笑道：“高公公，你都已经被从高氏族谱中除名了，还怕什么诛九族……”
高公公仍旧坚持要带白姬去万象神宫，白姬推诿着不愿意去，两人在六角亭中拉拉扯扯，元曜在旁边剥松子，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动静。
元曜停下剥松子，转头一看。
上清观外，一队仪仗分两列排开，一架华丽的八人龙辇停了下来，一列金吾卫，一队宫女依次站定，护卫着从龙辇中走下来的帝王。
“皇帝陛下——驾到——”
上清观里的道士们和禁卫军急忙伏地，迎接帝王。
元曜赶紧放下松子，站起身来。
高公公也顾不得跟白姬拉扯了，他急急忙忙地走下六角亭，去门口迎接武则天了。
武则天穿着一袭隆重的十二章纹衮冕，冕服上绣着日、月、星、龙等图纹，腰束玄玉钩，脚踏赤舄（3）。武则天戴着通天冠，垂白珠十二旒，这么热的天气，她还朱袜赤舄，裘冕华服，可见比较关心神都妖火，刚在万象神宫接见完外邦使节，连礼服没来得及换下，就赶来上清观了。
高公公行礼之后，对武则天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武则天微微一惊，便跟着高公公走进了上清观。
元曜见武则天、上官婉儿、高公公等人朝六角亭走来，急忙伏地行礼。
“草民元曜，参见武皇陛下。”
白姬微微颔首，道：“龙祀人恭迎武皇陛下。”
“都免礼吧。”
武则天不怒而威。
元曜站起身来，静静地退到了一边。
武则天用凌厉的凤目扫了一眼八卦祭台，道：“龙祀人，高公公说你要烧了皇宫，是怎么回事？”
白姬笑道：“您放心吧，烧不起来的。是高公公多虑了。”
武则天皱眉，道：“神都频起妖火，百姓诸多伤亡，究竟是什么缘故？”
白姬道：“神都妖火，一只不死鸟引起的。不死鸟飞过的地方，如果羽毛掉落，就会起火。不死鸟的涅槃之火比普通火焰更难扑灭，神都的房舍布局又比较密集，所以伤亡惨重。”
武则天沉吟了一下，问道：“无缘无故，怎么会有妖鸟在神都之内乱飞？这件事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白姬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人祸。不死鸟并非中土之物，而是西方黑暗世界的存在，它离群索居，不近人类。不死鸟出现在繁华的神都，必定是人为。有人想要利用不死鸟能够焚毁一座城池的力量，所以用巫术操纵了它。”
武则天眼中闪过一丝愠怒，道：“他们想要毁灭神都吗？谁干的？”
白姬道：“毁灭神都，是冲着摧毁大周而来，肯定不会是拥戴您、效忠您的人。”
武则天望向八卦祭台，叹了一口气，道：“朕还是太仁慈了，朕献祭给大周的人命和鲜血还不够多，不足以稳住社稷的根基，才触怒了神灵，给神都带来火患……”
白姬道：“还是，少杀一些人吧。毕竟，您借《大云经》立世称帝，是一位佛门弟子。佛门，一向慈悲为怀，怜惜众生。”
武则天挑眉，道：“朕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想尽一切办法反对朕，不惜残杀神都百姓，伤害朕的子民。朕将他们赶尽杀绝，对于天下百姓来说，才是慈悲为怀。”
白姬淡淡地道：“也许吧。人类总是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将内心的欲望正义化。”
武则天道：“那你呢。龙祀人，你站在谁的立场上？”
白姬伸手，遥遥指着万象神宫，笑道：“武皇陛下，您看见万象神宫顶上雕刻的神龙了吗？那就是我的立场了。我来这人间作客，谁是这天下的主人，我就是她的客人。客人嘛，自然站在主人的立场上。”
武则天笑了，道：“你还真是墙头之草，随风而倒。”
白姬笑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没错。毕竟，人类的生命不过百年，人间的帝王更迭太快了……”
武则天道：“你能根除神都妖火吗？”
白姬道：“我能捉住不死鸟。”
武则天道：“也行。你只要捉住不死鸟，就完成委托了。人祸的事情，朕自己来处理。”
白姬点点头。
武则天道：“万象神宫顶上的飞龙，是照着你的样子雕刻的，不过为了更耀眼一些，朕让人漆上了金色……”
“匠人的手艺一般，那飞龙看起来有些呆傻，不及我威风霸气。”
“……”
武则天和白姬正在闲聊，上清观外又有人来了。
一名小太监上来禀报：“武皇陛下，太子在外面求见。”
武则天的眉头皱了起来，道：“让他进来吧。”
一名穿着华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李旦面白微须，气质儒雅，看上去十分温和，与世无争。不过，他的眼神宁静而淡泊，如一片波澜不惊的湖泊。但是，仔细一看，总觉得这湖泊深处，隐藏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李旦明显十分害怕自己的母亲，他跪地请安之后，恭敬地道：“儿臣听说母皇陛下驾临上清观，因为隔东宫很近，儿臣便过来请安。”
武则天道：“你来得正好。神都妖火一事，已经有眉目了，现在上清观里，正在捉一只不死鸟。时候不早了，朕马上要去瑶光殿赴外邦使节之宴，你就代替朕在这里行事吧。”
李旦一听到不死鸟，身形不由得一颤，额头上浸出了汗水。
“是，母皇陛下。儿臣一定为您分忧。”
“这位白姬，是光臧举荐的异人，神都妖火之事由她负责，在这上清观里，你一切听她的。”
武则天道。
李旦颤声道：“是。”
武则天又交代了李旦几句，看时辰不早了，便离开了上清观，去瑶光殿赴宴了。
武则天一行人走后，元曜觉得轻松了许多。白姬去八卦祭台旁边查看，跟高公公两人在说什么。
元曜刚坐下继续剥松子，才想起李旦还站在旁边。按照尊卑礼数，太子在一边站着，他一介平民，坐着是不合适的。按照年龄来说，长者站着，晚辈也不能坐着。
元曜便站起身来。
李旦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是不死鸟引发的灾火？”
元曜便如实答道：“几天前，上林坊起火时，小生恰好经过洛水的浮桥，看见了一只不死鸟飞过。”
李旦道：“听说，上林坊的烈火在烧起来之前，就被一条从天而降的神龙扑灭了，没有任何伤亡。”
元曜道：“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李旦问道：“你们真的能抓住不死鸟吗？”
元曜答道：“应该能。太子殿下请放心，白姬做事，一向稳妥。”
李旦的脸色变得苍白，他似乎有些乏力，几乎站不稳。他喃喃道：“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注释：（1）赤松子：中国神话传说中的上古仙人。相传为神农时雨师，能入火自焚，随风雨而上下。
（2）商羊：古代神话中一只脚的神鸟，每当大雨到来之前便会翩翩起舞。汉·王充《论衡·变动》：“商羊者，知雨之物也；天且雨，屈其一足起舞矣。”
（3）赤舄：古代天子、诸侯所穿的鞋。赤色，重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