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天劫篇(二十九)
尉迟熙十六岁那年的一天,被尉迟渊叫入承恩殿。
“皇上。”
尉迟熙下跪行礼,就连称呼也变了,变得无比生疏。
自从尉迟熙回宫,还是他第一次对尉迟熙露出亲切的神情。
尉迟渊甚至从帝位上下来,亲自扶起尉迟熙。
“熙儿,快起来。”
看着尉迟渊的表情,听到这个称呼,尉迟熙差点以为自己的皇兄回来了。
尉迟熙问:“皇兄召见我,是有什么事吗?”
尉迟渊保持着热情:“熙儿,你知道的,自古以来,皇家的公主都不能逃离一个命运。”
尉迟熙怎么不明白?
尉迟渊虽然立后,但是她与皇后从未圆房。这是所有人都不曾知道的。
那日登基大典以后,皇后坐在喜房的床上,安安静静地等着尉迟渊来掀起她的盖头。
宁皇后从盖头之下,看着一双红喜靴子,慢慢走进,尉迟渊掀起她的红盖头。
宁皇后一脸害羞,手指紧紧捏着,她第一次做这种事。
谁知尉迟渊突然疯了一样,扔下掀盖头的喜棒秤杆,捂着头踉跄的跑出喜房。
尉迟渊感到头晕目眩,天地一片混沌。
此时他的眼眸之中,才显露出一丝丝生的气息。
他强忍着剧烈的头痛,跑出惠合宫,回到自己的殿里拿起匕首,正要插入胸膛。
他的手在半空中挣扎着,想刺入自己的胸膛,但怎么也无法下去手。
魅灵明白尉迟渊的所图,他不想和宁皇后圆房,所以以死相逼。
“我答应你!”
尉迟渊听到一个声音,手上的匕首掉落在地。
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拼尽所有的力气,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只能任由他被魅灵操控。
魅灵控制着尉迟渊,尉迟渊重新走入喜房。
宁皇后在床上,已经脱去所有外衣,只剩一件贴身的衣服,在被子的包裹之下,躺在床上等待尉迟的到来。
尉迟渊看了她一眼,把喜服扔到床上就离开了。留着宁皇后独守空房。
“要是说出去,朕必诛你九族。”
尉迟渊留下一句话,帝王的无情蔓延在深夜的每一个角落。
宁波皇后听后,动都不敢动。
此后尉迟渊一直在承恩殿留宿,没有去过惠合宫留宿,也没有其他的妻妾。
更别说有什么皇子公主了。
如今沛国与大魏的形势越来越严峻,尉迟渊想把尉迟熙送去和亲。
尉迟熙只知道皇帝一直没有子嗣,却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尉迟熙眼中近是嘲讽:“熙儿明白了。”
“熙儿放心,沛国皇帝不会为难你的。”
确实不会为难,只不过以沛国皇帝的年纪,都能做尉迟熙亲爹了。
一个人在异乡,没有任何亲人在身侧,怎么不会委屈?
尉迟熙有些哽咽:“皇上放心,我会去和亲的。”
和亲,说白了就是人质,以后两军要是不开战还好,若是开战,第一个死的就是她。若单单是死还好,只怕是要承受比尉迟明生母更大的委屈。
“熙儿不必难过,朕知道熙儿想念你师父,真会传书,让林芸送你出嫁。”
仅仅是如此,尉迟熙已经很满意了。
“多谢皇上。”
她已经很久没有叫尉迟渊皇兄了,都是叫的皇上。
尉迟熙想的没错,她的一生都输困在笼子里的,如今要去另外一个笼子里,一个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新笼子。
“熙儿,皇兄……还有一事要求你。”
尉迟渊用了“求”这个字,尉迟熙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尉迟渊继续说:“熙儿,朕也疼爱你。你自小就是朕最喜欢的妹妹,朕怎么舍得把你送去和亲呢?”
尉迟渊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糖,先说坏的,再说好的,尉迟熙很难不接受尉迟渊的要求。
听到这些,尉迟熙动容了。她自小生活再这宫里,只有尉迟渊一人疼爱她。后来尉迟渊变了,她在宫里就是一个人了。
可如今尉迟渊这语气,这些话,让尉迟熙觉得,她的皇兄一刻也不曾离开过。只是身上的担子重了,才没办法像以前一样。
“熙儿,你也知道,沛国与大魏形势严峻。若是不愿和亲,两军必有一战。大魏刚刚经历浩劫,已经经不起太大波折了。”
“皇兄不免直说,熙儿一定帮。”
尉迟渊拉下所有礼仪面子,不用“朕”称呼自己:“我希望熙儿,假意去沛国和亲,到时候让林芸护送你和亲,你找借口留宿华极一夜。去偷出抚月琴。”
尉迟熙知道,抚月琴是根本不是华极的法器,而是林瑶的私家法器。尉迟渊要抚月琴做什么?
“皇兄,你这是为何?”
“熙儿有所不知。这华极祖上是沛国的人,华极世世代代都守护者沛国,若是华极在,恐怕我难以打下沛国。”
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忧愁,尉迟熙看着也心疼。
“若是没有华极的庇护,大魏攻打华极易如反掌。到时候你偷去抚月琴,你知道抚月琴的威力。在和亲当日,若是你能借助此琴,杀了大沛皇帝,大沛便不攻自破了。你放心,到时候我会派武迟去接应你的。”
尉迟渊见过抚月琴的威力,若是抚月琴没了,他们都胜算会大大增加。
“可是皇兄,我们不能这样做……这样做,对师父不公平啊……”
尉迟熙很担心,她想帮大魏,想帮尉迟渊,可也不想对不起林芸。
林芸是真心对尉迟熙好,尉迟熙也牢牢记在心里。
“熙儿放心,我们只是一借。到时候还回去就是了,华极仍旧是华极,你师父也会好好的。熙儿,答应皇兄好不好?”
尉迟熙见尉迟渊如此恳切的模样,也不忍心拒绝。她听信了尉迟渊的话,以为只是借借抚月琴……
可她从不知道,这会引来一场浩劫。
沛国与大魏联姻的消息很快传开,尉迟渊写信给林芸,希望林芸能送尉迟熙出嫁。
信送到华极时,沫如收了信,送到林芸房里。
沫如敲了敲门,走进去,拿出信给林芸看:“师姐,有你的信。”
林芸正在梳头,她问:“谁送的啊?”
沫如不清楚林芸和尉迟渊的关系,心直口快:“这是大魏皇帝送的。”
林芸一怔,手里梳头的动作停下。
她说:“扔了吧。”
“师姐,这皇帝许久不曾送信了,万一是有什么要紧事呢?而且我听说,小师侄要去和亲了……”
“和亲?”
林芸见过战争,知道和亲意味着什么,心想尉迟渊可真够心狠点,为了帝位连自己的妹妹都能牺牲。
林芸拿过信,心里面没有往日里那些无关紧要的话,只说了尉迟熙要去大沛和亲了,希望林芸能送她出嫁。
林芸回信,应下此事。
自从林瑶让出来华极掌门的位置,长老就不甚管林芸的事了。更何况尉迟熙要和亲的是沛国?
林芸护送尉迟熙,就当是替华极和沛国联系联系了。
尉迟熙准备出嫁,送亲的车马很多,很隆重。
聘礼就是,撤出在北城境外驻扎的军队,以及黄金十万两,牛羊各千匹。
聘礼送入宫内,林芸在宫门外,看着迎亲的队伍出来。
马车里,尉迟熙穿着嫁衣,顶着盖头,没有任何神情。
她的心一紧,告诉自己,只是借一借抚月琴,没关系的。
林芸看着马车里的尉迟熙。
“就让师父送你这最后一路吧。”
宫外柳枝飘起,林芸的衣衫也跟着飘起来。
桃花初开,天是蓝的,很蓝很蓝。林芸看着这风景,想起那一年的青山寺。
那时候的尉迟渊,是一个少年。他那时把自己隐藏地极好,看上去好像没有任何城府心机。如今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却毫不修饰地展现出自己的欲望。
那时他的眼睛是亮的,常常笑,像是和所有人都是朋友。如今眼里全是贪念。这个人,终将是留在十八岁那年了。
尉迟熙有时会与林芸说话。
尉迟熙拉马开车帘:“师父,到哪里了?”
林芸在旁回答:“盐池。”
尉迟熙好像是在感概:“盐池啊。我们一起逛灯会那处啊。”
“往事已去,切莫执着。”
尉迟熙像是没听到,自顾自说自己的:“师父,我好想你啊。”
“师父也想你。”
尉迟熙听到后,好像是情绪上来,好久没哭过了,眼泪流出来:“师父,我不想和亲。”
林芸很是心疼,但她也没有任何办法。
“熙儿,如果有一天,你想师父了。就写信告诉师父,不论多远师父都来。”
尉迟熙长呼一声气,把内心的积怨全都吐出来:“师父,你真好,真的很好。”
可我的皇兄也很好,我只能帮他。如果有下辈子,让我生在空仓山吧,我不做公主了,做下人也好,那样我就能来补偿你了。
迎亲的队伍走的慢,到了北城已经是半月以后了。
往日里最多十日就能从京城走到北城里。
她们住在高档酒店里,那种地方,原本是只有王公贵族才住的起的。
夜里,尉迟熙来到林芸房里。
她心里面很紧张,但还是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没有颤抖,做出一副真的很委屈:“师父,我想去空仓山一日,行不行?就一日,我这时不去,恐怕就没有机会再去了。”
林芸思考一下,看着尉迟熙脸上写着的不快乐,觉得这可能是她此生唯一剩下的快乐了。
就答应她:“好,就一日,明日我们去空仓山。但是要快,别耽误了行程。”
“好……”尉迟熙回。
林芸真的对尉迟熙太好了,但她越好,尉迟熙越愧疚。
但她身为公主,还有自己的子民要守护。这样,才能把战争的损失减到最小。
她安慰自己,就借一借抚月琴……没事的。
第二日,林芸去前台续了几天都房。叫来那些迎亲的人。
她先是给迎亲的的人一些赏赐,对着他们说:“公主在路上得了病,要修养几日,如今卧病在床,走不得路,更别说跋涉去沛国了。近几日她就在房里修养,我亲自照顾,你们谁也不许多管。”
迎亲的人都是没权没钱的人,心想有这种不做事就能拿钱的事,求之不得!
他们连口答应:“放心,姑娘吩咐的事我们一定办到。”
林芸买来便衣给尉迟熙,尉迟熙换上后,用轻功从窗户离开,他们去了华极。
空仓山还是有雪,山路不好走,马更是上不来,她们走到时已经傍晚了。
华极掌门已经换了一个人了,尉迟熙来到山门口,看不到往日林瑶的徒弟,全是一副陌生的面孔。
尉迟熙看着那些人,问:“师父,师叔他们呢?”
林芸给他解释:“在后山。师父不做掌门了,现在是林邱做掌门。正殿前只有他的徒弟。”
尉迟熙撇撇嘴,还是可爱的,但没有当年的稚气了:“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收徒弟,别误人子弟就好了。”
林芸被她逗笑了,带她去到她以前住的房里。
尉迟熙看着自己房里的摆设,全都没有变,还是和新的一样,看起来是有人经常打扫。
她想起自己当年回宫,自己房里的簪子被人偷了不少,什么摆件上面都有灰尘,根本就没人打扫。
沫如听说尉迟熙回来了,急急忙忙就来了,她给尉迟熙添被褥。
“你师父执意要给你打扫的,说万一你那一天回来了,看到没人关心你会难过的。”
林芸打断沫如:“沫如,少说点。”
尉迟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
这样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像一个被判凌迟的人,等待着清晨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