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天劫篇（二十八）
林芸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很陌生，就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
往日里他们曾将对方的性命托付给对方，如今却连话都不再多说一句。
林芸发现，自己似乎花了两年，去看清了一个生活在勾心斗角中的人，去明白自己，原来本就该一辈子待在那空仓山。
尉迟渊站在门口，门外有一片绿水，他不看林芸，眼中好像是只有欲望与贪念。
“请父皇允许儿臣，即刻起领兵，前往宫中，剿灭叛臣尉迟明。”
皇帝看着尉迟渊，眼里满是自责，落得这么个接近家破人亡的地步，曾经却养虎为患这么多年。
“好，渊儿，去吧，去吧。羽林卫，全权交给你。”说罢，他好像叹息一般，看向窗外：“父皇，老了啊……”
皇帝两鬓斑白，银发占了一半，如今生了变故，就像是一个活死人。
“儿臣遵旨。”
尉迟渊下跪领命，临到离开香山小筑。他才看了一眼林芸：“林姑娘不妨一起吧。”
林芸此次前来，本就是放心不下尉迟熙，这个忙她肯定会帮。她回答：“好。”
尉迟渊像是补充，没有任何表情：“多一个人，多一分胜算。”
尉迟明正在清理朝中大臣，凡是不从者，格杀勿论。
高庭之上，尉迟明自知没有玉玺，众大臣不会服他。就挺直了胸膛，做起几分姿态出来。强行让自己看起来有底气些。
侍卫刚刚带走一位反抗的大臣，那位大臣的嘴里还有声音传来。
“你弑兄弑姐，你这种人，一辈子别想有人拥立你为帝！你罪该万死！你就是个畜牲！哈哈哈哈哈。”
侍卫直接把剑插入他的胸膛，他口吐一口鲜血，再也说不出话来。
尉迟明眼里充满了不屑：“众爱卿，还有谁要造反？”
这是尉迟明攻入皇城的第十日，他找不到尉迟渊，就来收拾这群朝廷忠义。这十天，他不仅杀了剩余的所有皇子公主，还杀尽了所有的忠义大臣。
剩余的大臣都不敢站出来，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就要钻入地下。
一人声音颤抖：“臣不敢！”
后所有有人齐声：“臣等愿拥陛下为新帝！”
尉迟明以为自己机关算尽，尉迟渊就算活着也只不过是孤身一人，怎可敌他的三万精兵？
可是第二日，他自以为属于自己的新王朝，就此覆灭了。
千千万万的羽林卫倾巢而出，突然出现在宫门口。尉迟明本以为尉迟渊已经江郎才尽，自己胜券在握，却被尉迟渊打了个措手不及。
宫门被破，尉迟明的将士不过三万多，可羽林卫却有八万之多。
很快，宫内血流成河。
尉迟渊和尉迟熙一起，带着三万军队打入尉迟明的军营。军营在宫外，林芸和武迟带着剩余士兵攻入皇宫内部，尉迟明的顽抗都是垂死挣扎。
那时，林芸听到无数惨叫与欢呼声。宫内血流成河，那些无辜的宫女被强迫，无论是尉迟明的精兵还是羽林卫，他们都不管那些宫女太监的死活。
尉迟明的生母当场被万箭穿心而亡，尉迟明还在抵抗。
林芸与尉迟明对打。
尉迟明的剑刺向林芸，林芸躲开。
尉迟明身上受了很多处剑伤，鲜血浸满了全身。
尉迟明看着林芸，自嘲一声。
她还是一身白衣，干干净净的样子，眼中半分也容不下他。他呢？就是肮脏的，不堪的，像唾弃物一般，不堪入目。
林芸给他最后一击，尉迟明倒在地上，一切都结束了。
尉迟明身后的十人冲上前来，林芸用抚月琴一击，那十人全部从空中落下，当场毙命。
林芸那时才明白，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朝廷，无数人为了自己的私欲，不顾他人的性命，开战夺命。那些宫女，花一样的年纪，最多也是二十来岁，还没有佳人，却成了战争的牺牲品。
而且还死的那样不堪。
从此以后，她不想在参与任何朝廷的战乱，只做自己自由自在的修仙人。
一旁的尉迟渊看着这琴，觉得异常熟悉。
实际上是尉迟渊体内的魅灵这样觉得，这是魔族的怨灵，怎么会认不得林芸手上的琴？
那是洪荒时期就留下来的魔族圣物，原是魔族公主的御用魔器，如今怎么在这个人手中？
可这个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凡人，没有半点仙魔的气息。而且公主，早在三万年前就应该被关在魔域里面啊。
魅灵不解，但是她一定要拿回这琴，这琴留在林芸手上，是一大忌惮。
皇宫平乱，林芸最后道别了尉迟熙。这些年两人都习惯了分分合合，离别时都没有多说话。
尉迟渊来都没来，林芸反倒觉得心安。
她们都明白，这一别，下次见面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走了。”
林芸说完这句话就转身，骑上马离开皇宫，再也不回头看。
尉迟熙留在原地，往日年纪小时，每每分别时候总是会哭。
这次只是站在原地，愣愣地开口：“师父，保重。”
皇帝一直卧床不起，大魏刚刚经历了战乱，民心正乱，朝中不可一日无帝。
皇帝写了一道退位诏书，把帝位封给尉迟渊。自己做了太上皇，整日躺在床上，被名贵药材养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林芸回到华极，众人就兴师问罪。她跪在正殿，被一群长老指手画脚。这些长老趁着这些日子，计划好了逼林瑶让出掌门之位。
徐长老首先挑刺：“好大的胆子！林芸，身为华极之人，私自出山门。还参与朝廷之事，怕是忘了华极的规矩了！”
其他长老一唱一和：“芸儿身为掌门的弟子，一向知晓华极的规矩。如今怎么忘了？”
这些长老都是华极一脉延承下来的，团结得很，如今林邱已经及冠，林瑶却迟迟拖着掌门之位不肯退位，早就商量好要如何把林瑶拖下水。
“芸儿自知犯错，甘愿受责罚。”
林芸把所有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就是不想牵连林瑶。
徐长老：“你认错倒是快。”
徐长老暂且没给林芸定罪，目的就是想把错推给林瑶，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把华极掌门之位让给林邱了。
“芸儿有错，长老们想要如何便如何。”
云梦长老给林芸惩罚极重，就是为了逼出林瑶开口，为林芸求情：“依我看，不服从华极规矩的人，就应该逐出华极。你的武功都是在华极习得，自然要将武功废了，夺取灵脉。”
林芸自小就为了练武极其努力，这些年都是戴着光环在生活。如果废去武功，做个普通人，夺取灵脉，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
林瑶还想靠着林芸，替自己的父亲，以及整个家族复仇。
“芸儿是为了苍生下山，本就是行道义之事，众长老的责罚，是不是，有些重了？”
“是为了私情出山，还是为了苍生？林芸，你比别人都要清楚。”徐长老对林芸说，从座位上起身，站的端正，告诉林瑶。
“掌门，况且这责罚都是众长老一致商量决定的，本就是公正的。林芸作为你掌门人的大弟子，代表的是整个华极，自然要做好榜样，以示众人。”
这话明明白白，若是林芸不是你掌门人的弟子，便不必受此责罚。
林芸心软过很多次，但还是此生第一次服软，语气有些讨好：“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众长老不要为难师父。”
“别吵了！”林瑶大喊了一声，众人都不敢再说话。
她继续说：“是我教导无方，既然邱儿也已及冠，那我便让出掌门之位。”
林瑶拿出掌门人的令牌，给了徐长老。后昭告了华极，掌门之位易主。
林邱如愿成了掌门人。
众长老目的达到了，就不会再把林芸和林瑶放在眼里，不再惩罚林芸。
林芸整日闷闷不乐，知道是自己为了尉迟熙下山，才连累了师父，连掌门之位都丢了。
反倒是林瑶，她虽然不说，但也能看出来林芸的不开心，特地来让林芸宽心。
“整日这副模样，耽误正事不说，当心气坏了身子。”
林瑶来到抚月阁，那时林芸正在弹奏《凤鸣》，那首她最熟练度曲子，此时却弹不好了。
林芸停下，林瑶继续说：“琴音里面都听得出来，满满的怒气。”
林芸低下头：“师父……”
“师父都没你难过，你这么难过做什么？”
林芸倒是佩服林瑶的宽心。
林瑶拉起林芸的手，母亲一样，轻声告诉林芸：“只要咱俩还在一起，什么困难都不算难。”
林芸像是被安慰了，心底里也舒服很多，眉头里的不安也舒展开来。
林瑶在她心里，真的就是母亲一样。
林芸答：“好。”
尉迟渊登帝的第三个月，朝中大臣上奏，要求立后。
大魏已经安定下来了，但是要继续昌盛下去，一定要立后。
尉迟渊眼眸漆黑，看不出生人气，就像一具傀儡：“众爱卿，认为谁做这个皇后合适？”
“臣认为，宁家长姐，贤良淑德。宁家又是三朝老臣，是最合适的人选。”
众人齐声：“臣等也奏，立宁家长姐为后。”
那一刹，尉迟渊眼眸中的漆黑消散了一点。但仅仅只是一刹那，那欲望般的黑色又覆盖上来。他无法抵挡，只能任由魅灵回答：“那就依众爱卿所言，立宁家长姐为后。”
新帝登基，宁家为后乃天底下赫赫有名的大事，华极不会不知。
林芸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记不起这些人和事了。
幸好幸好，习武之人修身养性，这些世俗情爱，看得轻。
也罢，那个在青山寺遇见的十八岁少年，早就死在皇家的争斗之中了。只剩下一个满手是血的大魏皇帝。
尉迟渊虽然做了皇帝，但由于没有立后，登基大典一直拖着。登基大典象征着皇帝的权威，万民祈福，渴望国泰民安。
登基大典举行时，热闹而隆重，尉迟渊携着皇后的手，一起走上高阶。高阶上的白色近端毯子铺了很远，尉迟渊身旁佳人陪伴。两人看起来，琴瑟和鸣。
此时空仓山又下起了雪，春去冬来，又是一年。
林芸站在空仓山顶，什么都看得见，但什么也看不清。她只看到了很多人，很多很多的人，还有很多灯火，火炬点燃，国师为他们祈愿。
但无论怎样，都与她无关了。从今以后，只做清心寡欲的修仙人。陪着林瑶，直到老死。
尉迟熙看着这一切，他与尉迟渊也越来越远，准确的说，是她越来越看不清尉迟渊了。
往日只觉得空仓山像是一个笼子，困住她。她那时好想回宫，好想念她的皇兄，但是她不能回家。如今她回了宫，倒觉得一切都变了。
她开始思念林芸，开始怀念在空仓山上的日子。
林芸待她极好，沫如也喜欢她，还有师叔们，都很热情，这皇宫之内，好像真的只有冷血了。
这宫啊，只是另一个，更大的，更豪华的笼子。
她苦笑，觉得自己的一生就是从一个笼子到另一个笼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