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雨夜
“什么、意思？”
杨芊薇攥着拳头，眉心渐渐收紧，脑中却是白茫茫一片。她觉得自己好像幻听了，或者理解错了，一定是的。
李思为却非要残忍揭露：“他们说的没错啊，我是看不上你们。”又反问，“你觉得你有什么值得我高看的？”
杨芊薇如遭重击，整个人都傻了，下意识后退一步，问出的为什么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李思为却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眼神让她感到陌生。
“芊薇。”
“嗯。”
她等着他往下说，心尖悬着，拔凉拔凉的。至少应该解释一下吧，怎么他妈的就突然看不上了？
信号灯却在此时变绿。
“没什么。”他说。
杨芊薇看着他转身，怒气瞬间冲上脑门，直接一脚踹了过去：“妈的，你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吗？！你以为你是谁啊！”
没有回头。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什么回应都没有。
杨芊薇眼眶发红，恨恨地瞪着前面的背影，牙都快咬碎了。她想，不就上个破学校吗，拽什么啊？操！
“叮”一声，感应门向两侧散开，便利店里响起机械的“欢迎光临”。
李思为走进去，看了眼窗边吃关东煮的女生，径直朝里走去。
货架上摆着五花八门的零食，他逛了一圈，肚子空落落的，却没什么胃口，最后只拿了泡面和汽水。
结账时，袖子被拉住。
他转过头，视线下移，看到一张白净乖巧的瓜子脸。
“有事？”
“……能不能，借我十块钱？”苑意按住衣兜，瘪瘪的，看上去有些窘迫，“刚刚发现钱包丢了。”
李思为怔了下，没有怀疑，从兜里摸出一把钱，最小面额是二十，随手递给她。
“来这边注意点，小偷多。”
“谢谢，我回学校就还你。”苑意说着顿了下，“要不我给你留个手机号吧？或者，加□□？”
李思为扯扯嘴角：“不至于，二十块而已，我还怕你跑了？”
“那我怎么还你呢？你又不总在教室。”
“……”
这么较真呢。
李思为摸出手机，解了锁递给她，“自己输。”
苑意接到手里，认出这是iphone4s。黑色的机身，屏幕就占了大部分，只下方有一个圆圆的按键，看上去科技感很强。昨天陈雨菲刚给她看过杂志，说是最新款，前一阵才发布，国内都还没开始卖。
输完手机号，苑意拨出去，等机械的女声响起就挂断，还给李思为。
“好了。”
李思为随手将手机揣兜，拿起结好账的泡面和汽水，走两步又折回，问收银员：“你们这儿有开水吗？”
夜色倾落，来往车灯汇聚成流。便利店暖橘色的灯光，印着落地窗上模糊的身影。
李思为撕开泡面盖，将调味料逐个倒入，独余下一包，直接扔掉。
苑意看着他走向饮水机，目光落回那包被抛弃的干料——里面有晒干的胡萝卜、青菜和葱……他讨厌的是什么？
关东煮还剩两颗牛肉丸，她低头咬掉一小口，慢慢慢慢地嚼着。直到过了半晌，他在她旁边重新落座，她才意识到自己在期待什么。
泡面浓郁的香味散出来，充斥着这方小小空间。
苑意抬起头，看到落地窗上的镜像。他正在低头玩手机，单手撑着下巴，本就优美的轮廓被光影切割得更加分明，如雕刻般鬼斧神工。
果然，女娲是偏心的。
人与人之间，仅外貌就已有参差不同，何况别的。
冷不防，他也抬头，视线在光洁的玻璃面相触，苑意匆忙移开，转向窗外，感谢老天给了个现成的借口。
“下雨了啊。”她轻声说。
李思为愣了下，随之望出去，只见细密的雨丝飘落屋檐，丝丝缕缕穿过光线，仿佛也镀上淡淡的金色。很快，窗面被雨水占领，细细的水流顺着玻璃流下，人像越发模糊。
苑意叹了口气：“完蛋，忘记带伞了。”
李思为看她一眼：“所以，干嘛跑这么远吃关东煮？”
“……不是，跟同学来这边吃饭，吃完散了会儿步，又有点饿。”苑意说着，视线下移，“你呢，干嘛跑这么远吃泡面？”
“我来这边打球。”李思为随口道，拿起固定泡面盖的叉子，伸进面里拌开调料，卷起一大团吸溜放进嘴里。
“学校不是有篮球场吗？”苑意问出心里一直的疑问。
“天天待那儿，快吐了。好歹换个地方洗洗眼睛。”
“啊，”苑意恍然大悟，“江边风景是挺好的。”
“还有个原因。”
“嗯？”
“在学校打球，总觉得下一秒教练就会吹哨，扯着嗓子喊‘李思为你能不能好生打’？”
“噗——”苑意竖起大拇指，“活灵活现。”
“你见过？”
“……嗯，之前有次路过，正好撞见。”
苑意脑海里浮现出校篮教练那张硬挺的国字脸，大概是当过兵，气势很足，却偏偏留了个八字胡，训人时操一口椒盐普通话，搭配着两撇飞扬的胡须，凶狠中自带喜感。
说话间，气氛渐渐松快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雨，好像也没那么恼人了。
便利店的音乐放到《坐在巷口的那对男女》，歌手俏皮地一遍遍问着“难道这就是爱情”，苑意不自觉嘴角上扬。
“对了，下个月的艺体节，你们校篮也要参赛吧？”
“不一定，教练没说。”
李思为吃掉最后一口泡面，一边拧瓶盖，一边慢吞吞地补充，“不过，我们参加的话，不觉得太欺负人了么？”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炫耀的意思，不至于让人心生反感。苑意戳戳冷掉的丸子，问：“那你会参加别的项目吗？跑步、跳高之类的。”
“可能吧，”李思为漫不经心地说着，“你呢，有要比赛的吗？”
“呃，”苑意尴尬地摇头，“你知道我体育不好的。”
李思为自然而然地想起她堪比乌龟的速度，嘴角一弯：“是不怎么好。”
“我去给你加油就好啦。”苑意说。
“给我？”李思为侧目瞧她。
“……给你们。”苑意顿了顿，欲盖弥彰地补充，“你、还有江大海他们。”
李思为眉一挑，微抬下巴：“你们挺熟啊。”
“哈？没，也没有的。”
苑意感觉给自己挖了个坑，懊恼地咬了口丸子，烦死了。
雨势渐大，似乎没有要停息的意思，连绵不绝地打在门口的遮雨棚上，发出劈啪声响。李思为收拾好垃圾站起身，准备回去了。
他低头看了眼苑意：“你怎么走？”
“坐公交吧。”苑意说。
“回学校吗？”
“嗯。”
李思为看上去有些犹豫，苑意察言观色，善解人意地抢先说：“你走吧，我室友一会儿就来，拜拜。”
李思为嗯了声，从货架拿了把伞，背影很快没入雨中。
苑意等到十点半，关东煮的汤汁已经凉透，雨还在下，店员不时投来的目光让她如坐针毡。
别无办法了。
她站起身，安慰自己，要淋雨的路段也不长，跑两步就到了。
临到门前，却被店员叫住。
“你的伞别忘了。”
“嗯？”苑意回头，看到她手里的粉色折叠伞，懵了，“你搞错了吧，我没带伞啊。”
“没搞错，刚那小帅哥让我给你的。”店员笑着说。
苑意眨眨眼，在心里逐字逐句重复一遍她的话，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李思为他……他不是撑伞走的吗……为什么，还有一把呢？
“来拿呀，别不好意思啊。”店员笑得一脸慈爱。她是搞不懂这些高中生，别别扭扭的，还挺好玩的。
漆黑的楼道亮起感应灯。
李思为掏出钥匙，在灯灭前拧开门锁，刚进屋就听到手机响起。他没管，开了灯，踢掉球鞋，三两步走到沙发，躺上去就再也不想动，宛若一滩烂泥。
一个人的房间格外安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李思为翻了个身，对面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是他前一阵收拾爷爷李浩成房间时找到的。
照片是十年前拍的，那时玥玥还没生病，爷爷身体也还硬朗，而他正是讨嫌的年纪，穿一身黑白小西装，冲着镜头扮鬼脸。
照片拍完不久，玥玥就查出了病，坚持了两年，走时还不到七岁。后来，照片进了抽屉，爸妈去了外地，他们再也没拍过全家福。再后来，爷爷也走了……只有他留在原地。
只有他，被留在原地。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铃声响个不停。李思为抬眼看去，很懒得动，却还是在挂断的最后一秒接起。
“喂。”
“为为，是妈妈。”
“我知道。”
温柔的女声笑起来：“刚换号不久，怕你没存。”
“有事么？”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妈妈想你了呀。”
“……”
“咳，是这样，我跟你爸商量了下，等我处理好手头的工作，下学期回来陪你好不好？”
李思为怔了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他坐起身，声音冷冷的：“不用，没必要。”
温清不意外他的反应，心里不是滋味，却依旧耐心道：“妈妈只是提议，决定权在你。以前是爸妈对不起你，但还是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弥补的机会，好吗？”
半晌静默。
挂钟上，秒针一步步前进，发出清脆的嘀嗒声。
温清叹了口气：“那妈妈先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晚安。”
“嗯。”
挂断电话，桌面弹出一条未读短信，来自苑意：【谢谢你的伞~】
时间是半小时前。
手指轻轻搓着屏幕，最后移到“返回”键上，李思为点开游戏玩了会儿，又回到短信，输入几个字：【到宿舍了？】
发送前，逐字删掉。
他把手机扔回茶几，起身去冲澡，心想，关他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