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缘
苑意仗着身形优势，灵活地挤出抢饭大军，心里盘算着待会儿的目标——价格需首要考虑，其次是排队的时间成本，以及阿姨的手抖程度……
综合算下来，4号窗口是最优解。
她终于打定主意，没留神，一股大力从旁边袭来，带得她一个踉跄跌到地上。掌心和膝盖传来剧痛，她却顾不得多想，越往后排队越长，简直要她小命。
苑意捡了饭盒，撑着地面正要起身，撞她那人却已经拎着她的衣领把她提起来，有那么一瞬，脚尖直接离了地。
“……”
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江大海满怀歉疚地说：“不好意思啊，我刚……”话没说完，仿佛有风刮过，只见那小个子女生飞快地蹿出去，眨眼便消失不见。
“卧、卧槽？！”
江大海整个愣住。
李思为插着兜慢悠悠经过，瞥他一眼：“不走？”
江大海跟上去，嘴巴一张就开始叭叭：“那啥，你们看到了吗？刚才我撞飞一个女生！好家伙，本来还怕她有啥事呢，结果人爬起来直接冲食堂了。这年头抢个饭都这么拼了吗？”
李思为没吭声，王元说：“狗屁爬起来，明明就是你拎起来的。”他学江大海的动作，“就这么一提溜，跟拎小猫小狗似的，给劳资笑的。”
江大海笑着骂了声“操”，竖起大拇指：“要么说哥们儿语文好呢！我头一回见这么轻的女生，真就跟小猫似的，能有九十斤吗？”
王元切了声：“听过那句话没？体重不过百，不是平胸就是矮。”
“哎我去，话不是这么说——”
“行了！”李思为不耐烦地打断，见那俩人瞅过来，轻咳一声，道，“一会儿吃什么？”
“食堂吧？最近手头有点紧……”江大海摸摸脑袋说。
老校区的食堂是栋红色的两层小楼，一楼是小卖部和面食小吃，二楼卖饭菜套餐和小炒，套餐根据数量定价，荤素自由搭配。
饭点的食堂人满为患，几个套餐窗口都排起长队，只有小炒那里寥寥无几，偶尔有人光顾。
队伍走得很慢，一来总有人插队，二来4号窗口的阿姨是新来的，手脚还不太利索。苑意左手拿饭盒，从兜里摸出英语口袋书，打算背几个单词。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她被带得往后退了两步，听到有人小声抱怨：“又是那几个傻逼田径队的，他妈的烦死了就会插队，老师也不管管。”
她的目光仍停在书面，默默拼写：tend加前缀pre，pre-tend，pretend，伪装，假装。
总算轮到她时，喜欢的菜已经没了。
苑意随便要了两个菜，端着饭盒去找座位。二楼几乎都坐满了，稀稀拉拉的空位，也是两三个朋友一起，余下一两个，她并不想去凑热闹。
还是回宿舍吃吧。
她盖紧饭盒，准备下楼。路过小炒窗口时看到个背影，不由脚步一顿，又改了主意。
刚巧旁边那桌人吃完，她眼疾手快地放下饭盒，一屁股坐过去。几乎同一时间，一个壮汉在对面坐下。
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那人忽然拍了下桌，道：“是你啊！”
“？”
苑意感觉他有点眼熟，在脑海中搜索一番，又实在想不起来是谁。
江大海说：“咱俩不是刚见过吗？就刚刚花坛那儿，我把你撞了……”说着想起什么，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哦对，你急着抢饭，没注意我。”
“……”
苑意恍然大悟地“啊”了声，余光却瞥向李思为——阿姨把做好的小炒放到他的餐盘上，他开始往这边张望。
“可以拼桌吗？正好我们三个人。”江大海又说。
苑意打量他一眼，觉得他有点自来熟了，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有人喊了声“大海”，江大海回头招手，“这儿呢这儿呢！”
她看到有个黑瘦的男生喊住李思为，他随之望过来，目光在触及她时顿了下，然后端着餐盘朝这边走。
霎时如醍醐灌顶，苑意望向对面的壮汉，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他眼熟了。
王元放下江大海那份小炒，顺势在他旁边坐下。李思为没得可选，面无表情地坐到苑意身边。
苑意低垂眼眸，筷子戳在芋头上，也没个准头，溜着边滑过，留下两道浅浅的粉痕。
“这就是我刚撞那妹子，”江大海向那两人介绍，“还没问，你叫什么啊？”
不等苑意回答，王元先一步调侃说：“哪有你这样的，你不该先自报家门吗？”
“哦对对，我叫江大海，这是我哥们儿王元，你边上那个叫李思为。”江大海忙不迭道。
“我叫苑意。”她微笑着说，“草字头，花苑的苑，同意的意。”
“苑意？还有姓苑的啊，我还是头一回听。”江大海乐呵道，“你这名字真特别，好记。”
苑意：“江河大海也好记，而且更有气势。”
李思为侧眸看她一眼，目光划过她手掌时顿住，握着筷子的掌心下侧蹭破了皮，不算严重，只是深红色看着有点刺目。
“听见没听见没？”江大海拍拍桌子，朝着另外两人道，“你俩就是没文化，不懂欣赏，还是人家有眼光。”
王元翻了个白眼：“要点脸吧你，可真会顺竿爬。”
江大海话痨，一张嘴除了吃饭就没停过，与之相对，衬得李思为格外安静，一顿饭下来几乎没开过腔。
“你别介意啊，他就这样，不太爱搭理人，不是针对你的。”放餐盘时，江大海小声解释说。
苑意感觉有目光落在她身上，像轻飘飘的羽毛拂过心尖。
她唇角一牵，低声道：“嗯，没事的。”
张明择周日比赛，周六就要去蓉城了。周五不上晚自习，他们组便约好聚餐，算是给组长践行放松。
从学校去美食街不算远，坐公交三站就到了。公交上人很多，四人好容易挤上去，摩肩接踵地站着。
阳城早期道路规划得不够合理，容易堵车，眼下又是下班时间，几乎一路红灯，堵得水泄不通。
公交司机开车猛，苑意抓着拉环，每次刹车都站立不稳，要栽到旁人身上。周友柏见状，拿胳膊肘怼了怼张明择。张明择没理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挤了挤，手臂隔开，把苑意架在中间。
深蓝色校服带着洗衣液的清香，若有若无地萦绕鼻间。距离实在太近，苑意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
她有些尴尬，往座椅旁靠了靠。动作不明显，但是张明择感觉到了。
密长的睫毛垂下，盖住少年心事。
恰好公交到站，人群鱼涌而出。他犹豫了下，还是跟在她身后，挡开旁人的推搡，直到下了车才离远些，隔着周友柏和曾善，站到最外边。
正是饭点，火锅店人满为患。周友柏取了号，拉着张明择去买饮料。两个女生无聊，就去逛旁边的饰品店。
苑意不打算买东西，只是陪曾善看，不时给出意见。她有些心不在焉，美食街旁边就是滨江路，李思为几乎每周都会来这附近打球。
正想着，就看到一群男生从店外经过。
江大海倒退着走路，边走边绘声绘色地讲着什么，王元和几个九班的男生说说笑笑走在后面，李思为被簇拥在中间。
明明已经降温，他却依旧悍不畏寒地穿着黑色t恤，校服外套搭在单肩包上，右手从容地转着篮球，嘴角挂一丝散漫的浅笑。
他的确人缘很好。
哪怕那么多人说他傲慢，他身边也从不缺少朋友，总是像这样众星拱月般被围绕着，不会毫无缘由。
回去正好排到号，张明择二人已经在位置上坐好了。周友柏抬手挥挥，把菜单递过来。
“我点了几个肉，你俩看看再加点啥。”
曾善插好吸管，猛地吸了口奶茶，拿笔勾了两个素菜，问苑意吃不吃苕粉。
“我都可以。”苑意说。
“干脆叫你都可以好了，问你啥都说可以。”周友柏吐槽说。
曾善划着菜单不忘白他一眼：“以为谁都像你那么事儿妈？”
旁边有人过生日，服务员推着蛋糕过去，夸张地唱起生日歌。
主角是个漂亮女生，看上去跟他们差不多大，大概是觉得难堪，脸色有点不太好看，直接起身走了。
“尴尬得抠脚。”曾善小声评价，又看看苑意，“你说对吧？”
苑意嗯了声，低头喝汤。心里却想，有人挂心，有人祝福，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吧。
曾善家教严有门禁，张明择也要收拾行李，所以吃过饭几人就散了。
晚八点，滨江路上散步的人很多。三三两两结伴，独行的人不多。昏黄路灯将人影拉长，新月大桥的霓虹倒映江中，粼粼波光荡漾，如梦如幻。
夜风吹着，火锅带来的热意渐渐消退。苑意戴上耳机，走过细细的垂柳丝绦。前方不远处，篮球场依旧热闹，喧嚣声阻挡不住，闯入耳朵。
树影摇曳，桂花落在肩上，苑意往篮球场看了一眼，停下脚步——
球场灯光很亮，李思为接过江大海的传球，像一只矫健的猫科动物般，很有技巧地闪躲冲撞，随后一个虚晃，高高跃起，单手扣入篮筐。
场边站着许多人，男的女的，吹着口哨说帅。刚才火锅店过生日的那个女生竟然也在，依旧臭着一张脸，抱手臂站在中间，红色高腰皮衣下，牛仔裤包裹着修长细直的双腿，时髦而亮眼。
苑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果然，又是冲李思为来的。
她笑了笑，不算意外，毕竟他向来备受异性青睐。
只是感觉有点巧。
这座城实在太小了。
很快，中场休息，李思为朝那个女生走去，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总算融化，她递给他一瓶水……而这一次，他没有拒绝。
苑意收回目光，不自主打了个喷嚏，深秋夜风凉，她还是穿少了些。
信号灯由红转绿，车辆在斑马线前缓缓停下。
苑意穿过马路，到对面的便利店点了一份关东煮，手捧着热气腾腾的纸杯，坐到落地窗前慢慢吃。
正好有点饿了。
她不太能吃辣，刚才都没吃饱。
九点，过往行人渐渐变少，篮球场的喧嚣降下去，有点偃旗息鼓的意思了。
过了十分钟，李思为走出篮球场，书包半挎在肩上，手里拎着篮球网兜。杨芊薇跟在他身后，脸色有些晦暗，那股憋了一晚上的火，已经在等待中消磨得所剩无几。
她望着少年挺拔的背影，说不上的泄气。
他们初中就认识了，关系一度要好。虽然他从没承认过，但当时大家都觉得他们是一对，她心里也默认。
而后来他上了二中，一切好像就变了。他不再跟他们这些职高的人来往，偶尔她来找他，他也是冷冰冰的，话少得可怜。
杨虎说，他们已经不在一条道上了。
她不信，至少要听他亲口承认，不然没法死心。
汽车在眼前疾驰而过，到路边正好红灯。
“阿为。”她喊他名字。
他终于肯回头看她一眼，表情却在问怎么了。
杨芊薇捋了捋头发，强颜欢笑：“今天是我生日。”
“啊，”李思为有些惊讶，顿了顿，说，“生日快乐。”
“……谢谢。”杨芊薇闷声说，只觉胸口堵得慌，感觉就像一块石头落入深潭，咚一声后，又变得无声无息。这不是她想要的，但又不能怪他什么，真让人抓狂。
她轻吸一口气，仰起头：“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
“嗯？”李思为有些莫名。
“我是说，我们以前不是很要好的吗？为什么你现在都不跟我们玩了？你知不知道杨虎他们怎么说你的？”
一鼓作气地说完，心中总算畅快些。杨芊薇坦荡地与他对视，他背着光，那双漂亮的黑眼珠里没有她。
片刻静默。
“随便吧。”李思为轻声说。
抬眼望向对面，他看到便利店明亮的灯光，落地窗前，温柔恬静的女生留短发，正低头吃着什么。
“……我不懂。”杨芊薇固执地要一个答案，“难道真像他们说的，你去了好学校就看不上我们了？”
李思为垂眸：“你也这么想？”
杨芊薇的心又酸又胀，摇头说：“不是，我想你应该有你的原因。所以，我来问你。”
“呵……”
少年嘴角轻扬。
“为什么不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