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某人
下午上课时，雨已经停了。
一班的第一节课是语文，老师果然换了。新老师姓康，如曾善说所说般才貌双全，一堂课听下来，苑意就大概明白了他为什么能教重点班。
曾善很兴奋，回答问题特别积极，最后顺利被记住。康老师一走，她就捧着下巴开始回味。周友柏笑她花痴，然后两人又开始斗嘴。
吵闹的教室中，苑意从桌膛里拿出《意林》，翻到上次看的地方，才看了两行，张明择突然回头。
“卷子写好了吗？”
“嗯，”苑意把数学卷子递给他，“最后一道第三问我不会。”
“哦那个不难的，但是有陷阱，你可能没转过弯。”张明择拿出草稿纸，飞快地开始演算。曾善和周友柏对视一眼，决定暂时休战，凑上前一起看。
苑意看他列到第三步时豁然开朗，明白了这道题的解法，但并没有出声打断，安静地等他给出最后答案才抬起头。
曾善没看明白，追着张明择问细节，苑意拿过张明择的试卷对答案，除了一道选择，其余都一样。
“数学竞赛的时间定了，就这周日，你知道吗？”张明择给曾善讲完，又问苑意。
“不是早就定了吗？”苑意轻笑道，“加油啊，争取进集训营。”
“随便吧，顺其自然。”张明择没什么所谓，“倒是你，只差两分进省队，真的有点可惜。”
“还好，”苑意说，“水平摆在那儿，这个成绩我已经很满意了。”
张明择点点头：“反正也是省一，后面自主招生争取一下，保送降分肯定没问题的。”
旁边连初赛都没过的两人：“……”
眼见张明择还要说什么，曾善受不了地敲敲桌子：“好啦好啦，上课了，组长你快转过去。”
这节课是数学。
数学老师付超兼班主任和年级主任，是个严谨而不失幽默的小老头，不笑的时候很凶，笑起来又和蔼可亲，把学霸们拿捏得死死的。
数学课后，付老师把几个尖子生叫到办公室，说市里评奖的事。经过走廊时，苑意看到开放式楼梯的拐角处，康老师正在跟李思为说什么。
康文新戴着无框眼镜，手里拿着教材，气质温润如玉，说完还在李思为肩上拍了拍。李思为站得懒散，脸上笑意散漫，看上去很放松。
“苑意。”张明择喊她，顺着她的方向望去，“看什么呢？”
“猫。”苑意收回目光。
“猫？哪里来的猫？”张明择找不到目标，匆匆跟上她，“那不是违反校规了么……”
刚下课，办公室里老师不多。康文新的位置靠窗边，桌面基本上是空的，只有一个相框和几本书。
相框里放着全家福，李思为和他站在边缘，面朝镜头笑着。两人一个含蓄，一个热烈，气质截然不同，但细看眉眼还挺像的。
付超几句话交待完，让他们回去准备评奖材料，又单独留下张明择，叮嘱他周日数学竞赛的注意事项。
出办公室时，正好撞见康文新。苑意跟他问好，康文新竟然已经记住她，笑着说：“我看了你写的周记，文笔挺好的。”
被老师夸奖对苑意来说是家常便饭，她熟练地扬起笑脸，乖顺道：“谢谢康老师，还要请您多指教呢。”
康文新看她一本正经地假笑，心想小孩还挺会客套的，于是比她更客套：“指教谈不上，大家一起进步。”
苑意：“……好的康老师。”
“对了，你们班还没选语文课代表，你有没有意向？”
苑意本来不想当班委，她觉得杂事太多浪费时间，可是想起刚才见到的画面，不禁又改了主意。
康文新见她点头，事情便这么定下来，道：“谢谢你，帮老师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他本就五官柔和，笑起来更是亲和力十足，让人感受到满满的诚意。苑意低头望着脚尖，轻声说没事应该的。
这番话讲完，上课铃正好响起。张明择从办公室出来，见苑意还没走有些惊喜，然后又看到康文新，便只余下了惊。
他规规矩矩地向康文新鞠躬问好，康文新颔首回复，目送两人狂奔下楼梯。依稀中画面重叠，仿佛昨日重现，他不由轻笑着摇头，随后想起什么，刚到嘴角的笑意又缓缓凝固了。
苑意和张明择奔向操场时，体育老师已经开始点名了。他看了两人一眼，抬抬下巴示意归队，什么也没说。
体育不在高考范围，所以老师也只是走走形式，做完操就宣布自由活动了。曾善要跟同学去打羽毛球，苑意不喜欢运动，就绕着足球场边走边背单词。
篮球场就在旁边，似乎是有比赛，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走得近了，撞球声、加油声越发清晰。
苑意看了眼，没太在意，听到有人喊李思为才停下，有些奇怪——他们这节课应该不是体育才对。
她走过去，很容易挤到人群前面，看到记分牌才知道，七班和九班打友谊赛，特意调了课。
李思为接住队友的传球，绕过对方的阻拦运球往篮板去。他穿着白色的球服，背后印着大大的24号，脚踝处的纹身没了，看来先前多半是贴的。
苑意不懂篮球技巧，只觉得他个子高，动作却很灵活，冲撞间带一股猛劲，对面根本拦不住。转瞬间，球就进了。骤然响起的尖叫声刺得她耳朵发疼，脸皱成一团。
口哨声响起，裁判做手势示意中场休息。
李思为跟队友碰了下拳，随意地抹抹汗，走到场边，弯腰从箱子里拎出瓶矿泉水，仰起头喝掉大半。阳光落在他汗湿的发梢，英俊的面孔没什么表情，带着点满不在乎的洒脱。
这才是高中该有的样子，苑意想。
张扬、肆意、充满活力，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没有顾忌，所以什么都不在意。
“苑意！”有人喊她。
苑意循声望去，看到了篮板下朝她挥手的周友柏。他个子不高，人又瘦，淹没在人群里很难注意到。
李思为动作一顿，顺着周友柏的目光望去。逆着光，他被晃得眯了眯眼，看到人群前方的小个子女生，安静地站着。
不远不近，四目隔空相对。
刹那间，周遭喧嚣如潮水退去。很静，苑意听到自己的心跳，比往常快了许多，坚定而有力。
她垂眼，飞快地转身朝外头走去。到了空地，她捂住胸口，缓缓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般。
风过颊侧，有点热。
烫着什么，她不说。
体育课结束后，学霸们带着一身臭汗陆续回到教室。
周友柏拎着瓶冰水一屁股坐下，猛然灌了一大口，打了个响亮的嗝，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过头，问苑意：“你刚怎么不理我啊？”
“不是理了吗？”苑意从单词本里抬头。
“哦，点下头就算理啊？”周友柏撇嘴。
“不然你还想怎样？要行礼磕头说公公吉祥么？”曾善咬着冰棍接话，嘴唇被冻得红彤彤的。
周友柏瞪曾善一眼，手贱地揪向她的马尾，恶狠狠道：“吃你的冰棍吧！”说着赶紧闪人。
下午最后一节是生物，上课几分钟后，实习老师来宣布自习，然后就翘着腿坐在讲台上，开始做自己的事。
不大会儿，前方传来纸条。
周友柏：【你不会也是去看某人的吧？】
旁边还画个贱贱的滑稽表情。
苑意眼皮一跳，迅速写：【不是。】
笔尖顿住，又划掉涂黑，重新写：【某人是谁？“也”又指？】
周友柏：【还装，你以为涂黑我就认不出来了吗？哼哼，此地无银三百两。】
苑意：……
她把纸条揉成一团，不准备回复了。
周友柏笑嘻嘻地回头，正要说什么，却听窗外响起一声咳嗽。
周友柏的表情瞬间凝固，甚至连抬头确认的勇气都没有，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趴回课桌，装模作样地翻了一页书。
苑意幸灾乐祸，笔在指间转一圈，落到纸上。付老师走后，曾善凑过来小声问：“你刚跟周友柏传啥悄悄话呢？”
说着自觉捡起纸条，展开，不由愣住。
“某人……是谁啊？”
苑意面不改色：“是啊，谁呢，你帮我问问周友柏。”
曾善切了声，把纸条扔进桌侧悬挂的垃圾袋：“不问，他有病。”想了想，又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反正，你要是有喜欢的人会告诉我的吧？”
苑意笔一顿，抬眼看她。
“我要有也会告诉你的。”曾善眨眨眼睛。
片刻静默，鸦雀无声。
曾善有些急性子，拉住她的手摇了摇：“一言为定？”
苑意睫毛低垂，目光在那只握着她的手上停了一瞬，曾善的手比她要大些，肉乎乎的，很软，很暖。
她终于缓缓点头。
“嗯。”
曾善笑起来，仿佛两人共同拥有了秘密，关系更加亲近。她还想说点什么，却听班长冷不丁道：“都别讲话了，再讲我记名字了。”
一时间，教室便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翻书声。苑意却难得有些静不下心，一道选择题卡了半天，索性翻开答案：
根据sn-s(n-1)求数列通项公式，再用等比数列的定义判断……平时一看就知道的题，竟然纠结这么久。
她轻轻叹了口气。
傍晚风轻，从半开的窗户闯入，唰唰翻动书页。
她望向窗外，浮云流动，晚霞碎金，国庆时拉的小彩旗随风飘扬，灰白建筑构成的方框外，南归的大雁掠过天际。
她低头，翻回习题页面，专心致志地做完一整页，再看答案——全对。
不由眉梢微挑，手臂一抬，伸了个懒腰。
“苑意你……”张明择转过头，目光黏住，一时心跳失速，忽然就忘了要说的话。
恰逢下课铃响起，如同战前擂鼓，要去食堂的同学蓄势待发，一窝蜂冲出教室。于是苑意也没心思再同他讲话，匆匆说了句晚上再说，便随着人群冲下楼梯。
周友柏拍拍张明择的肩：“没事组长，不要气馁，我永远支持你。”
张明择抖掉他的手爪，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