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蒋美兰
“叮···叮···”客厅电话铃响，打断了他的回忆。
抬头看挂钟，6点，准时准点，他接电话的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喂，嘉木，你到家了没有，”···“妈妈半个小时后到，你不要乱跑···。”几乎不用周嘉木开口，蒋美兰嘱咐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她是一个多么坚决的女人，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改变。
想到这，周嘉木又开始坐立难安，现在和梦里的发展一模一样，他真的可能拒绝得了蒋美兰吗？
神思不属中，很快就响起了敲门声。
当她站在门口，抿着嘴，上下打量着周嘉木。
这个孩子几年不见，越发和他爸爸像了。老旧的楼道灯坏了也没有人修，当他逆着光一声不吭的站在那里，不由的让她烦躁起来。
她并没有进门的打算，直奔主题道：“你收拾一下，搬到我那去住。”
周嘉木抬头瞄了她几眼，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头发一丝不苟的全部盘在后脑，没有化妆，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挑，挺翘又精致的鼻子，岁月只是轻轻的在她的嘴角留下了一点点痕迹，得体又朴素的套装，是个完美的老师形象。
蒋美兰看他只是垂着头不吭声，声音不自觉大了几分。
“怎么不说话？”
她意识到这是在楼道里，抬手推开周嘉木，侧身进到屋子里，又随手把大门关上。
环视周遭，几乎和她离开时别无二致。
又破又旧，鼻尖萦绕着似乎永远散不完的发霉的味道，视线撇过蓝绿色的半墙油漆，她似乎都能想起自己在这些屋子里穿梭来去，做着永远都干不完的家务，还要忍受坏掉怎么都修不好的马桶，需要手洗的洗衣机，经常跳闸的电网······
她吸一口气，打断自己的回忆，随口道：“几个月没见，你长高了。”
几步走到客厅门口。抬头看到了角柜上周庆国的灵位，蒋美兰不由得顿了一下。
她转头看着跟着过来的周嘉木，略略放低了声音道：“你爸爸的事情。也是上个星期我们刚回来，正好在医院遇上你小姑，才知道的。”
“这段时间，你一个人很辛苦吧。”
周嘉木鼻头发酸，他控制着泪水在眼眶里打滚不流出来。日光灯惨白惨白的，从头顶打下来，他只是略略低头，就把表情都隐藏在了阴影里。
“咳，”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嗓子里像是噎了一块石头。
“妈。”
声音微弱，但是第一句说出口，后面的也就变得容易了。
他匆匆转身，身去厨房端刚才就准备好的茶水。
“妈，你先坐坐。”低头间，一滴水滴在手背。
端茶出来，发现蒋美兰还是站在客厅门口。
她看着这个已经只低她一个头的孩子，“收拾收拾，我带你出去吃饭。”男孩包裹在宽大的迷彩服里面，显得非常瘦，毕竟跟着爸爸，男人怎么有养孩子的耐心，现在更是过得像个没有人管的孤儿一样。
话落，看他低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火气又升起来。
“去换身衣服，你准备就穿这个出去吗”
“之前的衣服，还没有洗。”周嘉木小声诺诺的回答道。
小男孩过的糙，周嘉木之前穿的初中校服、打工时候几件换洗的t恤，还有换下来的那些床单被套们一起，都还扔在卫生间的大塑料盆子里面，作训服就是现下他还算干净的一身衣服了。
蒋美兰嘴角抿起，眉头将皱，她又将之抚平。
“那就直接走。”
一路上周嘉木跟在她后面，都在想还有什么理由能拿出来拒绝蒋美兰。
还能有什么理由，他住过去会影响蒋美兰和继父他们的家庭生活？
可是，他都没见过金家人，这种理由明显站不住脚。
周嘉木嘴里干巴巴的。
家常菜馆晚上没什么客人，上菜很快。蒋美兰主动给他了几筷子菜，旧事重提道：“你收拾收拾，带几件能穿的衣服，明后天就搬过来。”
“那边房子也大，不缺你住的地方。”
“正好你小江哥已经高二，你们一起学习也有个伴，有什么不懂的题你还可以问他，他成绩可好了，上学期期末排年级43。”
“还有你金叔叔，问了你好多遍，我们商量还是接你一起住，没有让你一个小孩子自己住的道理。”
还是记忆里熟悉的蒋美兰。
这种强势的声音，像是重锣一样在脑子里回荡。
周嘉木垂着头，一动不动的听着，眼神闪烁。
记得高三开学不久，第一次月考结束，蒋美兰开完他的家长会，回来的时候杀气腾腾，她一把推开坐在桌边迷茫的周嘉木，边翻箱倒柜边说：“让我看看你都看了什么闲书！”
找到藏在一堆教辅里面的几本《x芽》还有《xx文摘》之类的杂志，还在衣柜里翻出来他好不容易才攒钱买的哈利xx三部曲。
她二话不说开始撕书。
周嘉木脸色惨白，顾不得刚刚被推开撞在桌角的肚子，他拼命上去抢书。
“你还敢和你妈还手！”蒋美兰的胳膊那么有力气，挡过他的胳膊就撕了一半下来。她高举起那一半书，不让拼命的周嘉木抢到。
周嘉木只觉得头脑发晕，眼前黑乎乎的。
“你看闲书看的老师在家长会上都点名批评！怪不得你成绩不好！看闲书！看闲书！已经高三了！有这个功夫你学习早就上去了！你就不能勤奋点！比不上金江聪明成绩好，你怎么连勤奋都学不会，从小教你的你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你知道今天我多丢人吗！我一个当老师的还管不好自己的儿子，你知道多少人看我的笑话吗？”
“我还管不了你了！”她越骂越气，“让你看！让你看！看你还敢看！”边骂边把手上的书对半撕碎，又撕碎。
14岁的周嘉木的手在桌子下面紧紧抓住凳子边沿。
他尝试张嘴，却又再次闭上。
16岁的周嘉木不敢有愤怒，18岁的周嘉木不敢有失望，20岁的周嘉木不敢有怨言。
记忆好像一下就回到了那些在金家日子，“生活习惯都是学你爸的，真是半点没学好。”“说你一句动一下，拖个地还要每天喊你，真是···，一样的懒”。
那时候他的一切好像都是错。姓周，就是他的原罪。
现在的周嘉木只有难言的委屈。他也不知道自己委屈什么，就是有团乱麻塞在胸口。让他脑子蒙蒙响，眼睛鼻子发酸，视线模糊。
他拿起餐纸低头擦鼻子，鼻水留个不停，几下就红了一片。
这让他更难以开口了，怕开口就暴露浓浓鼻音。
“嗯？怎么，怎么还哭上了？”蒋美兰居高临下，轻易的发现了他的异样，不由的抿了抿嘴。
“都和你说了，我们也是刚刚旅游回来，要不是你小姑给我说，我还不知道这个事。”她不自然的夹了一筷子醋溜土豆丝，往前递看到周嘉木堆满的饭碗，又讪讪的夹回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你就搬过来，我给你收拾房间。”
“妈。”周家木着急，嘶哑的打断她。
“我还是想自己住。”
蒋美兰不可置信的顿住夹着菜的手，震惊的看向他。
只见周嘉木眼尾发红，脸色涨红的望着她，又马上低头避开她的盯视，牙齿不自觉的撕咬着下唇的死皮。
“你说什么？”看着他这幅扭扭捏捏的样子，就让她心头火起，眼前的人渐渐和记忆里那个窝囊的前夫重合。每次都是这样，连说活都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面对面只会逃避，她蒋美兰怎么就找了这么个窝囊废，这么就生了这么个儿子，一点点男人的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她重重的把筷子拍在桌上：“你自己住？就住那个窝棚一样的破房子？”
“你看看你，头发多久都没有剪过了，那个破房子连个淋浴器都没有装，你多久都没有洗澡了。”
“现在学好不容易，学坏容易，你一个人邋里邋遢的，随随便便就变成个小街溜子。”
“你又不是没妈，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没人管，让别人说闲话。”
小饭馆仅有的另两桌客人都停下吃饭惊诧的望过来。
斜对过那一桌坐着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小的那个2、3岁的小孩害怕的躲进她妈妈的怀里，只露出半个脸偷偷的看着这边。她妈妈感觉到空气的寂静和尴尬，赶紧尴尬的把她搂紧，嘴里哄道：“来吃鸡腿哦，我们楠楠最爱吃鸡腿了。”小女孩左右扭动着小身体躲避着，最后还是抓着鸡腿，嘻嘻笑起来。
小小的笑声打破了此时的尴尬。
周嘉木还是低垂着头，多了36年记忆的他只觉得自己的脸皮好像都多了一层盔甲，此时都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如释重负，毫不意外的顶着蒋美兰的狂风暴雨。
只是用力泛白的指尖暴露了他忐忑的内心。
蒋美兰此时也注意到其他人的视线，她强自按捺下火气，“你说话啊你！”。
周嘉木沉默许久，终于再次鼓起勇气：“我从小在这长大，不想搬出去···”
这个孩子竟然还敢回嘴，蒋美兰压低声音打断他，“让你搬过来都是为你好，供你吃喝，还每天有人给你洗衣做饭，你不要不识好歹。”也不等他再次辩驳，她斩钉截铁的命令道：
“明天、明天晚上，你收拾好东西，我和你金叔开车来接你。”
说罢，蒋美兰提包结账离开。
周嘉木垂头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还在饭馆老板时不时瞄过来的眼光下，一个人扒完了眼前的那碗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