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chapter95
再度回到三年未见的家中,贺松恍然若梦。
公寓的布置跟之前大有不同,原来的客房改造成书房,一张折叠起来的灰蓝沙发床贴着墙竖放。
他之前睡的侧卧改成婴儿房,里面空旷而凌乱地摆了许多小孩子的玩具,墙角装有摄像头,主要是工作的时候,周倪用来观察宝宝的情况。
主卧因加了张摇篮床的缘故,稍显狭窄,周倪一个人带孩子,平时除了严鹤茗有空搭把手外,便是雇育儿嫂帮忙,家务活靠钟点工来做,平时换下的衣服哪里顺手便放哪,时间久了,就算有人收拾,也显得凌乱。
所以孩子刚满两岁,周倪就直接送他进附近的托儿所。
“现在家里是有点挤,等宝宝大点,我们再换个房子。严鹤茗叫我们搬到她的小区,我倒的确有考虑,这样两家人相互照顾方便点。”
周倪对贺松说着她以后的规划。
贺松却想起另一件事,“宝宝的名字叫什么?”
“周寻松。”她解释由来,“孩子出生那年,人们的注意力好像自然而然都被这个小生命吸引过去,包括我也一样。我怕自己真的成为一名所谓称职的母亲,而忘记找你,所以取这个名字提醒自己。”
说这话时,他们正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背靠沙发,茶几上面摆放的是周倪翻找出来,三年间孩子成长的点滴。
从刚睁开眼懵懂地瞪着黑色眼珠注视世界,到满月照,再来是他嬉笑着露出第一颗乳牙的相片……
贺松往后翻动,一种难以置信的奇妙感蔓延全身,这是他和周倪的孩子,笑起来像他,瘪嘴快哭的时候又能看出周倪的影子来。
相册中的宝宝第一次摸草,露出格外吃惊的表情,贺松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会被大自然的景观莫名惊到。
他为孩子不同场景中的各种姿态痴笑,笑到后面眼眶酸涩,竟流下泪来。
“对不起。”贺松抱紧周倪,“但也谢谢你。”
对不起是因为他之前的疏忽,没有做好避yun工作,从而导致周倪毫无准备地意外怀孕。
但也感谢她愿意生下这个孩子,历经生育过程中单枪匹马的折磨。
贺松想,也许他这三年是痛苦的,时间被迫停滞,生活一无所有,但他可以理所当然地认为周倪过得很好,毫无负担地只需要纠结自己的事情。
但周倪不一样,她怀孕生子,在工作和生活之外,还得牵挂下落不明的自己。
一颗心需要分成好几瓣使用,他开始理解周倪之前话中说的,哪怕多出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她都会感到难熬和崩溃。
相册翻完,贺松又重新打开第一页,“怎么没有你的?”
“我又不好看,整天灰头土脸的,连镜子都懒得照。”周倪冲贺松做鬼脸,“幸好现在宝宝大点,我也能稍微收拾一下自己。”
他忍不住将她抱住拥吻。
周倪靠在贺松的怀中,两人及时刹车努力分开。
贺松的嗓音暗哑,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周倪的手,“明天再把孩子接回来吧。”
…
第二天一早,在去接孩子之前,周倪先带贺松回村里一趟。
“你有三年没见奶奶了。”
张桂花的墓碑旁边没有多余的杂草,每年的清明和盂兰节,周倪在打扫夏曦墓地的时候,也会连同一块打扫张桂花的。
她摆食物,烧纸钱,叩求张桂花让她找到贺松。
如今,她把贺松带来了。
周倪跪在张桂花的墓前,磕了三个响头。
山林里一片寂静,当初张桂花的墓是贺松挑的,埋在一处小山坡上,抬棺的那天落雨,贺松披麻戴孝,端着她的黑白遗照,走在队列的前面。
所有人都在哭,连同天空。
上山的路上地滑,他不小心摔了一脚,孝服立刻落下一个泥印子,贺松闻到了雨天泥土特有的腥味。
是充满回忆的味道,是奶奶从田地里回来,在院子门口摔泥拍土的味道。
周倪磕完头后将位子让给贺松,“你腿不方便,可以不用跪的,奶奶能理解。”
但贺松还是坚持要跪下去。
他的左腿先落地,膝盖骨的肉连接成一片无法弯曲或者伸直的右腿,艰难地一点一点朝下屈。
几乎是到一个弧度,腿没法下去。
贺松只能用蛮力将右腿摁到地上,他根本就跪不直,膝盖以一种别扭的姿态往外撇,整个人好像故意惹人笑话的小丑。
但此刻的周倪根本笑不出来。
贺松“砰砰砰”地连磕三个响头。
她忍住泪水,没继续呆在原地,而是特意走开,给婆孙俩专门独处的时间。
祭拜完张桂花后,贺松的心情格外低沉。
周倪不说话,给他一段自我消化的时间。
车子快开到奶奶家门口的时候,周倪把车停下,“你先直接走过去,我等会儿停好车以后再过来开门。”
“行。”贺松的状态恢复,没刚才那么糟糕。
他缓慢地走向熟悉且陌生的院落。
这块土地养育了他,但如今也显露出老态。
奶奶的院子,装有太多专属于他的记忆。
第一次遇见周倪,跟她一起搬红薯,告诉奶奶他们在一起的消息……
还有计划离开x市之前,跟严晨橙和刘子睿的夏天。
他们都讨厌夏天,觉得夏天无聊乏味透了。
好像也只有跟朋友在一起的时候,能稍微打发下烦闷的时间。
走到院子门口,贺松发现门没关,他推门进去,赫然停下,在看见院内景象的时候,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两级台阶上面,老房子的屋檐之下,摆着一张木色的小桌子,桌子有一定的年纪,旧得辨不出颜色。
桌子上方则堆满好多零食,毫无营养价值但胜在人人都爱的垃圾食品。
他看到三张椅子并排而放,严晨橙和刘子睿分别坐在左右两端,中间那张椅子是空的,好像贺松只是刚起身去上了趟厕所。
点地梅花在墙角恣意绽放,带着独有的清新姿态。
黄瓜味的薯片,三色冰淇淋……夏天即将要来,空气中弥漫着仿佛快要烧焦的味道,老式电风扇其实现在也能够用起来。
贺松乍然面对极其不靠谱还穿着与三年前相似服装的两人,一时之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想叫出口的两个名字,但嘴巴张了又张,就是发不出一个音来。
真是有够蠢的!贺松在心里暗骂,鼻子发酸,他被他们两个快要搞成神经病。
所以今天这一出是周倪配合严晨橙,他们知道他刻意躲他,就用这样的方式迎接。
真的好白痴啊!贺松背过脸悄悄擦泪。
刘子睿咔嚓咔嚓嚼薯片,他说黄瓜味的薯片像漱口水,他问贺松怎么那么久才来。
云朵在天空中飘来飘去。
他们好像灾难片中劫后余生的主角,慵懒地坐在一栋还算不错的房子里,迎接的只是刚刚出去小解的朋友。
然后不满地问他,“怎么那么久才来?”
其实潜台词是在怪他,“嗨,刚才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泡妹了?”
贺松一瘸一拐地走过去,严晨橙和刘子睿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恍然,即使在见面之前他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但真正见到时,两人还是感受到一种猛烈而直白的冲击。
从院子门口到台阶上的这段距离,短短几步,落入严晨橙和刘子睿的眼里却格外漫长,他们几乎快要坐不住,差点起身去接贺松。
“不要装了,明明就很惊讶的。”贺松没让他们扶,他拍一把刘子睿的脑袋,又扭头去问严晨橙,“严同学,你这又是干嘛?冰淇淋再不吃都要化了。”
从桌上拿起一瓶汽水,贺松拧开,还是跟三年前一样的味道。
三年不见的x市有什么变化吗?
严晨橙扔了一包小浣熊的烧烤味干脆面给他,笑道:“喏,我以后再也不会抢你零食了。”
她笑着笑着在最后关头还是破功,忍不住转头抹眼泪。
两位男生没有安慰,而是在旁侧目,捂嘴憋笑,太过煽情容易变得滑稽。
刘子睿甚至更过分,说严晨橙的哭泣可以跟她的腿毛媲美,这种时刻不拍张相片纪念实在太过可惜。
好朋友一个眼神,就心知肚明对方要搞什么鬼。
贺松默默打着配合,掏出手机咔嚓咔嚓,刚好抓拍到严晨橙嚎啕大哭的蠢样子。
是朋友吗?不如说是损友吧。
但他们还算幸运,在即将而来的漫长夏天,在充满水分有气无力的湿热环境里,每天除了吹空调、吃西瓜,还能选择跟朋友出去玩。
还好有朋友,能够重复毫无营养价值的屁话,在公共场合为刚才经过的高颜值异性小声欢呼。
莫名其妙的吵架,莫名其妙的和好。
在精疲力尽,浑身脏汗,反复抹掉脸颊和下巴汗水的时候,不期然间撞上朋友的眼,然后一起撅起嘴,很不高兴没精打采地感叹——
“夏天可真是无聊啊!”
那么明天的夏天、明年的夏天,他们还要再相见吗?
毋庸置疑,那是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