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chapter94
三月中后旬，x市连续一个月零新增，解封的消息犹如春风吹过，吹开每户因居家隔离而紧闭的门。
返工返学也在积极展开，以各小区为单位，需离市者得先在小区的住户群里在线报名，再提供个人绿码、核酸检测证明，以及当地工作单位的接收证明，最后去小区楼下疫情灾点的蓝色帐篷内做纸质登记。
第一批报名离市返工的名单当中没有周倪。
天气渐渐回暖，行李箱里薄款的毛衣和卫衣刚好适合这个季节。
贺松点开手机群文件的excel表格给周倪看，“你没报名吗？”
“对啊。”她满不在乎地修剪自己的指甲。
“为什么？”之前贺松听到周倪跟严鹤茗打电话，对方可一直都在帮她想办法离开e市。
“等你一起。”周倪抬头直视贺松的眼睛，“这几天，听你讲你这三年来的事情，我能感觉出来你很渴望离开e市。虽然当初来这儿，你可能是为了躲避x市的我们，所以随便盲选了一座城市，但现在的你并不满意这个现状。”
“我觉得洗车让我很开心啊。”贺松找着借口。
周倪耸肩，不置可否，“做自己感兴趣的工作的确蛮开心的，但你真的满意只是在一个小城市里面当洗车工吗？如果真的这样，那你买的书做的笔记本，还有卧室里面一堆研究广告营销的书籍，和你画的图纸，它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贺松，你明明渴望更好，但只是因为害怕才逃避。”
不管三年前还是三年后，周倪对他的了解都一针见血。
贺松的确渴望自己在汽车领域，不论是从事广告设计还是参与汽车工程，他都希望能走向更广阔的领域。
受生活和经验的限制，贺松知道目前的他还只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站在门槛上观望。
但他的确害怕，当年在身体恢复以后，他慌不择路地离开x市，就是因为不知怎么面对故人。
“你不用完全把自己展露给别人看。”周倪这时候抓住他的手，“像在e市一样，你只是右腿有问题，至于藏在衣服下面的疤，除了我，没必要让所有人知道。”
他们是最亲密的，可以相互伤害，也能相互依赖。
贺松抱住周倪，无形中获得一股巨大的勇气，“好。”
因为卡在刚好的时间点上，离市返工的申请比想象中顺利，周倪拜托严鹤茗帮贺松弄一份工作地的接收证明。
“贺松？！”严鹤茗惊叫出声，“他还活着？！你们两个怎么碰上的？！”
周倪头疼，中间的故事太过漫长，电话里一时讲不清楚，“我回去再跟你说，就真的各种因缘巧合，你先帮我这个忙。”
严鹤茗的效率很高，她很快就给周倪发来接收证明。
另外一边，贺松也忙，他得先跟房东商量退房的事情，再去洗车店内跟老板辞职，除此之外，贺松还得分批次地去医院开伤残证明。
周倪之前跟他讲过，大学休学原则上不能超过两年，但因为贺松三年前的失踪案在x市当地影响太大，周倪又不肯承认他的死亡，教/育/局和校方考虑到社会情绪以及舆论影响，秉持着人道主义的原则，原先最长两年的休学期破例为他多延长一年。
现在期限快到，贺松主动打给学校招生办的老师，说明自己的情况，对方对他遭遇表示同情，双方交换微信的联系方式，贺松按照要求，准备相关的书面材料，传送过去。
等批准文件下来以后，今年秋天，他就可以顺利入学。
收拾行李，搬不动的东西邮寄回x市，不需要的东西要么丢掉要么卖给废品回收，离开e市迫在眉睫，每天他们早早醒来吃完早餐就各自出门忙碌。
世界逐渐恢复生机与活力。
新冠的灾难像场冲刷人类社会的大雨，但雨过天晴之后又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周倪和贺松是坐大巴车离开的，每人中间隔一个空位，他们两人是前后排，上车之前要准备好绿码、测量温度和人脸识别，大巴车只在固定的休息区停十分钟。
前后历经快十个小时，到达x市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大巴车统一把人送到x市的隔离点——一所中学。
车内到达x市的人们，以家庭为单位被分批安排进学生宿舍，隔离时间半个月，缴纳一定的费用，三餐也是学校提供。
这半个月当中，他们每天都要做核算检测，如实登记体温信息。
人员分配的地方随机，有的是宾馆有的是工厂的员工宿舍，周倪和贺松还算走运，这一趟大巴车来的是一所中学，费用不高，两个人加在一起才总共几百。
半个月的隔离时间不长不短，他们整天窝在房间里面，也开始愿意主动接收外界消息。
周倪跟贺松说，隔离结束以后，没人会送他们回家，所以她打电话叫瞿靖宇到时候开车过来一趟。
“我想比起严鹤茗，你应该更愿意看到瞿靖宇吧。毕竟严鹤茗肯定会带严晨橙一起。”
之前贺松逃避回x市，有一部分原因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刘子睿和严晨橙。
朋友之间难免有些比较心态，从前贺松无所谓，是因为他觉得三人之间的水平线差不多。
他没有很好，但不是最差。
但三年过去，贺松被落下了远远一大截。
内心说不失衡，那是假话。
他可以理解一切道理，但就是戒不掉忽然冒出的情绪。
贺松知道周倪在担心什么，他安慰道：“你放心，面对靖宇哥我还没那么敏感。”
在中学宿舍第十六天的早上八点不到，周倪跟贺松是被整栋宿舍楼的尖叫声给吵醒的，一大群中年人跟忽然返童一样，在楼道里面鼓掌尖叫，小孩子们也混在其中一块胡闹。
“隔离结束，可以出去了啊！”
“喂喂喂，隔离结束，别睡啦！赶快回家吧！”
他们是最后一批被集中于隔离点的人，后面来到x市的人们只用居家隔离，参与两次核酸检测就够。
周倪抱怨早知道这样，不如干脆来晚点。
贺松笑，与她简单洗漱后，吃完最后一顿早餐便拎着行李离开学校。
校门口外，不同的车子早就一窝蜂地聚地一处等候。
瞿靖宇给周倪发来消息，说他挤不过那些抢生意的私家车司机，把车子停在某某地点。
早上八点左右的太阳金黄刺眼，空气充沛，在来到x市的第一个晚上，贺松就感受到与e市完全不同的热。
从地底冒出，才春分左右，便是新鲜冲脑的热。
他们刚出校门便陷入新一轮的人潮当中，摩托车私家车的司机们围上来，直接问他们要去哪里，周倪和贺松大声解释已有人接。
两人艰难又狼狈地拖着行李箱挤出去，在稍远的地方停下休息，纷纷笑对方残留于脸上的仓皇。
瞿靖宇无聊地坐在驾驶座上等人，隔好远他就看到周倪推着行李箱和一个陌生的男人一起。
他坐直身体仔细看，对方个子高长，皮肤黝黑，但腿脚不便，路走得极其缓慢，有好几次，周倪不得不重新放缓步伐等他。
贺松呢？前几天她不是给自己发消息说是跟贺松一块回的吗？
瞿靖宇到底没忍住，打开车门跑下去。
随着双方距离的缩短，瞿靖宇这才感觉到眼前这位年轻男性的熟悉之处。
他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很像贺松。
也许是很像，毕竟他们已有三年没见。
周倪主动做开场白，“这是贺松，是不是晒黑特别多啊？”
“贺松！！！”瞿靖宇瞪大眼睛，很关键地一下抓到除了皮肤晒黑以外的重点，“你的腿怎么回事？”
周倪/贺松：“……”
三年过去，瞿靖宇还是那个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瞿靖宇。
他主动接过两人的行李，放进后备箱。
贺松和周倪分别坐在车子后座。
“这车好漂亮啊。”贺松偷偷对周倪说。
周倪笑：“对吧，这是他新买的。”
“靖宇哥现在还在百冠工作吗？”
“没有……”周倪摇头。
上车关门的瞿靖宇接过她的话，“我现在是名潜水教练。”
他把自己跟珊瑚以及不同种类海鱼的合影拿给贺松看。
“大海深处有不一样的蔚蓝，呆在里面的时候感觉能跟这个地球的一切进行交流。”
“靖宇哥为什么突然想做潜水教练啊？”
车内有一瞬间的安静。
照片中与珊瑚海鱼合影的瞿靖宇，脸上完全没有笑意。
贺松拿着照片，以为自己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
周倪怕他多想，安慰道：“其实不算是突然。”
“对，不算是突然。”瞿靖宇透过车内的后视镜看贺松，他的眼眶发酸，“因为我想碰碰运气，看大海知不知道你在哪里。不过很好，我们是在陆地相遇。”
没有比贺松活着更开心的事情了。
车内的气氛稍显沉重，周倪努力活跃，“既然团聚了，就得开开心心的，两个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什么话？”
“好。说点开心的。”瞿靖宇打起精神。
贺松也十分赞同。
瞿靖宇一边开车一边问道：“贺松，这次回来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严晨橙他们见面？严鹤茗好像把你回来的消息告诉严晨橙了，严晨橙还问我有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她说她之前问过周倪，但周倪说你不同意她就不给。”
“还有严晨橙现在大三，因为疫情大概这学期得在家上网课，不过没有关系，反正她要考研，在哪读书不是读。另外就是刘子睿，嘿，我跟你讲这小子可厉害了……”
感受到同龄人压力的贺松：“……”
周倪：“……瞿靖宇，如果你实在不擅长活跃气氛，其实可以选择闭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