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chapter87
夏桥知道周倪要来,很快借到间屋子。
下午的时候他特地请假,早早开车准备接她。
周倪感谢他的好意,但屋子不用,她可以住公司宿舍。
“周副总,这怎么好?您过来一趟忙公司的事情,我们要是招待不周,那不就是我失职了。”
周倪没与他继续掰扯屋子的事情,而是自己再问一遍事情的经过。
车子本来要先开到夏桥借到的房子里,但周倪要他拐去公司。
到达公司后,小型会议室内召开了场只有三个人的会议,主要周倪说,夏桥和方媛听。
她先安抚方媛,再各打五十大板,最后点明严鹤茗的命令,春节后会从总部空降一位管理到e市,以后所有决定都由第三人拍板。
至于春节前的这段时间,则有她来负责。
夏桥和方媛始终没料到内斗的最终结果是失权,二人一时脸色难看,红了又白。
周倪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要求先过目鳄众的总账和年后的各项计划。
夏桥终于不再纠结周倪住哪的问题。
一忙便是到了晚上。
下班后,周倪踩着七点钟的街边路灯,拖着行李箱,找到严鹤茗给她分配的宿舍。
单间,单人架子床,床尾架起一张红漆的木板桌,椅子是半坏,不过不影响使用。
她简单擦洗一下满是灰的宿舍,行李箱还没打开,先决定出去觅食。
e市比x市要冷上许多,周倪这回出来地仓促,就带一件薄款的短棉袄,正穿在身上。
坐公司里,暖气开着还不感觉冷;回宿舍四面墙壁就靠近厕所的地方有扇小窗,小窗贴有遮光纸,暗紫色的,像没长对地方的胎记,被紧紧关着,她也不觉得冷。
这回猛地扎头外出,寒风烈得像在脸上扇巴掌,周倪裹紧棉袄,缩着脑袋往衣服底下埋。
但还是冷,她注意到街边路人颜色不一的长棉袄,脖子缠了好几圈的围巾,他们戴口罩和手套,很有过冬的氛围。
周倪又冷又饿,她开始庆幸刚下班的时候,没有拒绝方媛借给她的厚棉被电热毯和棉絮。
不然光靠一张自己带来的薄床单,她肯定挨不过这个冬天。
一条长街从头走到尾,除了小炒馆盖饭店,就只有面馆。
周倪不停搓手跺脚,她觉得自己要先吃饱,身子暖了以后再去稍远的地方买几件厚棉袄。
e市虽说位于南方,但比x市要更北一点,一年四季气候分明,夏天的时候屋子里头比外头闷热,冬天的时候寒风昏头涨脑,是个典型路痴,哪里住人往哪吹。
街边绿化树的叶子还在,但总绿得营养不良,叶片稀疏,像群“地中海”集中开会。
所以长期生活在e市这块地方,包括周边城市的居民难免性格暴躁嗓门大。
周倪下午听了会儿他们员工打电话,普通话与方言夹杂,尖锐的腔调像耳朵边上放了支唢呐。
严鹤茗说e市客户的投诉率很低。
周倪现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他们觉得那不是吵架,是沟通。
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她站在原地感慨一阵儿,还是想不到吃什么,最后选身后这家面馆。
面馆店门口架起一座圆筒的火炉,火炉里面烧的是煤炭,火炉上面有一张大铁盆,卤蛋卤香肠卤鸡腿、卤豆干,浸在不断冒泡的褐色卤料水中,被煤炭燃烧的幽蓝火苗煨着热意,散发香气。
周倪研究布满油烟的菜单,要了份牛肉粉。
“粗粉还是细粉?”老板抽着烟问,晦明晦暗的烟头火光像只眨动的眼,他面前白色的围裙布满油渍。
周倪选择细粉,“对了,我还要一个卤鸡腿和卤蛋。”
“唔,十八块钱。先扫码,不然我怕你吃完以后忘了。”老板把烟头扔在地上掐灭,最后一口灰白的烟雾随着他的笑意向上升腾。
付钱等面,周倪找了张桌子坐下来,晚上七八点,店里的生意开始趋向冷清。
她注意到靠近墙壁这侧总共有三张木方桌,长条凳错落挤放,节省空间。
与她一同在店里的,还有一个男人。
他坐在周倪对面的桌子上吃面,面汤红辣,软塌塌的生菜叶漂浮面上,切成薄片的牛肉反射着油光。
周倪越看越饿。
反倒男人没什么出奇的,街上随处可见的打扮,他一直埋着脑袋认真嗦面,碎短发,皮肤很黑。
“骔子,最近洗车店生意怎么样?”老板在等水开,他抓一把细粉放进笊篱里,“你天天干那么久,老板不包饭吗?”
“包,但叔你这儿的面好吃,我不想吃他们那的饭。”被叫骔子的男孩嘟囔不清地回答。
周倪无聊,支着胳膊听他们讲话。
水开关火,老板沥干水后将面捞出,反扣在一个瓷碗上,他一边笑一边往面里放料,“工作餐不是我说,除了油就是水,吃多了恶心,我这的面多好吃呢,特别是这秘制的卤料,跟街上卖的可不一样。”
说完,他拿起一根长勺搅了搅卤料汤汁,给牛肉粉淋上最后一层精华,卤鸡腿和卤蛋先后放在面上。
“姑娘,你怎么也那么晚吃饭啊?”
“加班。”周倪接过面,拆开竹筷。
那老板与她闲聊,“我看你面生,是外地人。”
“嗯,公司出差。”
“哦——那有时间一定要在e市好好逛逛。虽然这没什么好玩的地方。”
周倪被老板的介绍逗笑,那个叫骔子的男生已经吃完面,他抽出一张面纸,低着脑袋擦嘴,低着脑袋擦汗。
粉汤正烫,筷子搅动的时候带出一层厚实的雾,牛肉粉的香味像只无形的手,攥着周倪的胃,掌管她的嘴。
骔子戴起棉袄的帽子,把拉链拉到下巴处,双手插兜,一瘸一拐起身离开。
周倪低眼用筷子戳穿卤蛋,方便她拿起来吃。
“骔子!”店老板站在柜台后面大喊,“你手机忘拿了!”
冬天的e市门内门外两种气温,多亏这家面馆愿意支起一个不断供火的炉子才勉强抵御寒意。
但饶是如此,在骔子转身回来,掀起厚实塑料门帘的时候,还是带来一阵刺骨寒风。
风往里吹,粉汤的热气不断扑在周倪的脸上,透过薄雾,她看到被落在餐桌上的手机,看到门外街边灰扑扑的冬日景观。
还有骔子,从帽子下面露出的小半张脸。
仅仅一瞬。
周倪忘记自己是怎么追出去的,她听见耳边“啪嗒”一声响,也许是筷子被自己打翻,她奔跑在暮色苍茫的街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真的没错,不可能有错。
他……有一张跟贺松一模一样的脸。
是的,这三年周倪一直没放弃寻找贺松,她动用各种办法,报警、贴寻人启事、上电视台电台寻人,她见过很多张脸,看到过许多个人。
他们的确有某几个角度,或者五官跟贺松相似。
但只是相似,从不是他。
“贺松,贺松……”周倪站在红绿灯下哭泣,前面斑马线,行人往来。
交通信号灯由绿转黄,最后变红。
两边的汽车开动,周倪的周围没人。
“你到底在哪?你出来好不好?”周倪蹲在地上边哭边哀求。
“请问你刚刚是在找我吗?”
上方有道声音响起。
周倪抬头,再度看到记忆中熟悉的脸庞,眼前的人好像一场梦,他成熟了,晒得比以前黑了,五官也硬朗很多。
所以,真的是贺松吗?
她小心翼翼地抬手,触碰对面男性的蜜色脸庞,手指沿着他的眉毛走向,颤抖着,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小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他很认真地解释,“我叫何骔,单人旁加个可的何,又因为是02年出生,所以取了个左边马,右边宗的骔。”
“何骔?”周倪艰难地复述他的姓名,“你不是00年出生的吗?”
何骔笑得爽朗,“我不是啊。”
她还想多问几句,这时候手机忽然响起,周倪看来电人是严鹤茗,她当着何骔的面按下接听键。
“我现在在外面,公司的事情回去再说。”
“不是这个!宝宝会叫妈妈了,真的!晨橙教他喊阿姨喊了好几天,结果他只会说诶。这谁知道无心插柳柳成荫,晨橙喊我妈的时候,谁知道他也跟着听进去,刚才口齿不清地,一边看着你的照片一边说妈。”
“真的假的?”周倪捂嘴,“宝宝真的会叫妈了?!”
严鹤茗知道她肯定不信,打开手机扩音,对宝宝指着周倪的照片问:“宝宝,这是谁啊?”
“妈——!”孩子拍手高兴地叫出来。
他第一次喊妈,语调不清,嘴巴也张不圆,乍一听很像“mou”。
但周倪还是激动得想哭,孩子说话太迟,也不愿意开口,两岁之前除了叫喊基本不怎么跟人沟通。
简单聊几句后,她碍于还在外面,所以选择先挂断电话。
何骔向她道歉,说自己刚才在旁边不小心听完全程。
“我没想到你那么年轻,结果已经当了妈,小孩都是一岁多一点开始讲话的,第一声喊的也是妈妈。”
周倪不愿意透露太多信息,“孩子说话比较迟。”
“再迟也不会迟很久。不过,既然你都有孩子了,就代表已经走出来了吧。”
“嗯?”
“没事,我的意思是说,虽然不知道贺松跟你是什么关系,但人要向前看,过去的事情不值得回头。”何骔摘下自己的围巾,递给周倪,“e市很冷,你又从外地过来,注意保暖。这围巾送你。”
无功不受禄,周倪没有接受。
但何骔还是把围巾塞进她的手里,在绿灯的最后十五秒,他拖着不便的腿跑到对面。
周倪大喊他的名字,挥舞拿在手里的围巾,表示要还给他。
何骔也冲她挥手,跳起来大喊:“向前走,别回头!”
车子发动,形成一条巨大拥堵的长河,等交通信号灯颜色再变的时候,周倪已经看不到街对面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