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chapter86
近来周倪经常听到手机振动的声音,通常由一道响亮短促的“嗡”开始,音量像钢丝绳无限拉长,闷声颤抖。
不管有意无意,这种时候她都会向手机瞥过一眼,哪怕手机正被她握在手里。
但毫无反应,实际意思是手机没有电话没有短信,她拉下应用框wifi满格,移动数据也时时开启,可没有,包括微信q/q任何社交软件的消息都没有。
她把这事告诉严鹤茗,说感觉最近总有人在找自己,消息一遍一遍拨过来,一遍一遍,她听得心颤,直觉告诉她再不接收将永远错过。
可她听到消息了,手机没有;她听到消息了,平板没有;她听到消息了,笔记本电脑没有。
她甚至跑到邮局和快递站点,问有没有她的消息——以一封信或者一条留言为内容载体,他们都说没有。
严鹤茗叹气:“周倪,你最近工作太累,出现幻听。”
周倪楞了一会儿,眼睛呆呆的,而后凄然一笑,解释道:“我只是怕错过贺松的消息。”
摆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这时候忽然亮起,像细灯管一样暖白的数字印刻在玻璃屏上闪光,上面显示当天的日期——2019年12月26日。
贺松已经失踪整整三年。
周倪还在等候他的消息。
因为精力有限,孩子两三岁的时候,周倪不得不把他送进托儿所。
啊对,她生了一个男孩,剖腹产,儿子像妈,长着一张跟爸爸毫无关系的脸。
怀孕和生产时许下的愿望全部落空。
她想要一个女儿,生出来的却是个男孩;她希望孩子长得跟贺松一样,但他却有一张跟自己仿佛复制粘贴过的脸。
周倪的心情很是复杂。
严鹤茗之前说的话不完全对,她真不知道自己生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唯一庆幸的点是小孩身体健康,四肢健全。
严晨橙对于教育小孩很有想法,她放假回来,买一堆绘图本,跟宝宝不断说话交流,教他第一个开口喊阿姨。
“来,跟着我说——阿姨。”
小孩根本不理她。
“来,宝宝,叫阿——姨——”
宝宝撕了她的考研资料。
严晨橙还是不死心,一连喊了好几个阿姨。
孩子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赏赐般地张开嘴:“诶。”
严晨橙:“……”学习能力为零,气人能力一百分。
瞿靖宇三年之中为了贺松不断研究海洋,他学会了蛙泳蝶泳自由泳和仰泳,还考取了潜水证,并且在长期的实践和考试中获取潜水教练的资格。
半年前他搬了新家,换了工作,买了辆车,还谈了一个女朋友。
两人是在海洋馆科技馆里认识的,女孩问他为什么研究大海。
瞿靖宇说:“为了一个朋友。”
他音讯全无,海洋可能成为他最后的归宿。
当瞿靖宇扎身进到海底的时候,与各种颜色的海鱼擦肩而过,看珊瑚错落,他放空自己,与海水融为一体,倾听海洋的声音。
在被海水包围的空灵当中,他想问一问贺松,你还好吗?
我们很好。
是真的很好,在贺松失踪那年还在纠结毕业之后要做什么的刘子睿,现在卖起了保险,他把在寺庙和教堂学习到的说教经验进行总结,当寺庙教堂组织各种活动的时候,他被一群爷爷奶奶、阿姨姐姐们围在中间,答疑解惑卖保险。
三年时间不到,刘子睿就成了一个区的代理,他整天飞来飞去给人讲课。
因为讨喜的气质幽默的言语,刘子睿还正式成为一名高等职业院校保险课程的老师,他顺带考取了一个在职研究生,给自己的学历镀了层金。
是真的很好。
三年前痛苦、困顿、迷惘的他们,三年后都朝着自己的新生活进发。
至于贺松,现在的你又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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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年关,公司的文件、账目一摞摞堆得简直看不到头。
在这时间紧张的当口,e市的鳄众分公司还闹出个事来。
旧话重提得先聊聊电催这一行当,不良资产的催收行业是好听说辞,大白话翻译过来就是打电话讨债的,关于这方面劳动力的就业意愿很低。
大家一方面觉得催人还钱没有道德,一方面不管公司领导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也掩盖不了这个跟电视里面普/法频道中的讨债公司没什么两样。
都是催人还钱,谁给你分三六九等?
是以,公司入职人员的学历一直以来都良莠不齐。
像严鹤茗这样硕士毕业的,从公司成立到现在十几年来,还只有她一个。
大部分的人员所学专业技能欠缺,有之前学炒菜的来做催收;水产专业毕业的做催收;理发师再就业做催收……
学历问题无从考凭,好多人犹豫一阵在资料栏里填了个某某小学。
所以初中呢?没读吗?
读到一半辍学了。
入职人员的低水平就预示着,在前期的公司员工培训中,他们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
如果员工能顺利转正,投入工作还好,就怕培训十天半个月后最后离职走人。
严鹤茗对员工的素质有很高要求,她为此成立了一个稽查部门,专门监听员工的催收内容。
长时间的职前培训,严苛的工作条件,最终能留下来工作的,基本可以说是大浪淘沙。
但一个公司要长久地运行下去,新鲜血液很重要。
所以自公司步入正轨以后,严鹤茗就一直费心于人员问题,她每年都会跑到各个职业院校开就业讲座,鼓励学子来他们的公司实习工作。
她还跟一两所高等职业院校签订合作计划,引进人才输入。
e市鳄众资产管理有限公司于两年前成立,分公司的负责人主要有两位,一位是专职公司内部管理的夏桥,一位是负责公司外部业务的方媛。
原本二人相处融洽,但时间一长,他们却巧妙地形成一种王不见王的氛围。
办公室斗争最不缺乏站队人员,公司内部员工喊夏桥夏哥,一种从身份上的亲近感,夏桥在员工面前从不摆谱,但方媛却在背地里喊他绵里针。
这话不知被谁传到夏桥耳里,一次夏桥在开会的时候对底下同事不经意提起,说是玩笑话,却惹怒一群员工,他们觉得方媛居功甚傲,又不喜她平时一副领导做派,久而久之都是表面应承,私下敷衍。
方媛和她的团队在外跑业务,受够了气,回公司交接工作还要看人脸色。
时间一长他们也心生不满。
两边像在拔河比赛,没人肯低头认输。
但这回矛盾明面上的爆/发实在意外和突然。
起因于一群二本学校的金融系学子,受学校安排来鳄众实习。
严鹤茗很重视这所高校,她每年再忙都会抽空跑一趟,如果真没机会,她也会叫周倪过去,以表示总公司的重视。
这批金融系的女生住在公司宿舍,下班以后她们会买啤酒烧烤聚餐分享,夏桥只要她们不影响工作状态,通常都睁只眼闭只眼。
然而一次因为庆贺一个朋友的生日,几个女生酒喝得太猛,第二天上班直接迟到。
又刚好不巧,那天是周一早会,方媛人在公司里。
她心中置气,说了夏桥几句,早会结束以后还是愤愤不平,觉得公司同仁根本不把自己放眼里。
一周之后的晚上九点,方媛加班结束,她没直接回家,而是拿着手电筒像学校宿管,突袭检查女生们的宿舍情况。
几个女生因为工作烦闷,忍不住再次凑到一块喝酒。
她们被方媛当面抓了个正着,方媛很是激动,竖起手指指三指四,批评她们明天工作还得上班,上次迟到是教训不够吗?
女生们也不甘示弱,说夏桥根本没讲周一有早会,他通知不到位,为什么责任要推到她们身上,而且她们刚好踩点上班时间,说迟到会不会不太讲理了点?
“难道你们第二天醉醺醺的不会影响工作状态?”
几个女生更是有理,当着方媛的面摆烂说做电催太无聊,规矩又多时间又长,实习生的工资可怜巴巴,早知道当初干脆求家里的亲戚把她们送进银//行。
“反正我们毕业以后绝不做电催!”
“是的,叫什么不良资产管理,不就是讨债的吗?你整天神气个什么劲啊?拽得跟个八万五一样,不如夏哥好,从不摆谱!”
方媛气得破口大骂,双方闹到大半夜,还叫来夏桥和公司其他几位同僚,一时间场面混乱,国骂飞扬。
最后以金融系的女生们集体回校投诉公司为结局。
方媛打给严鹤茗,说自己要辞职,“反正各个都说我摆谱,都喜欢夏桥,那行,我把公司都给他我走行吧?!”
年关总有突发的意外像炮仗蹿到面前来,根本不给人准备和反应的机会。
几乎前后脚的功夫,夏桥也致电严鹤茗说自己干得委屈,不被理解。
从e市打来的电话根本就没停下来过。
严鹤茗叫来周倪,让她临时出差去e市。
“你先去学校一趟,不用道歉,但态度得放好点,把事情说清楚就行。方媛就算再不对,她也是从工作角度出发,上班期间毫无节制地酗酒,不顾第二天的工作本来就有错。再说如果实习生不满就该提出来,私底下闹脾气互相耽误有什么意义?”
“过一两天后,等我忙完手上的事情,我会给他们打个电话,道歉也好,给个台阶互相下也好,总之学校这边先委屈你当坏人,我做好人。”
“学校的事情解释清楚后,你再到公司里面——”严鹤茗停顿一会儿,她的食指敲打办公椅的扶手,思考对策:
“方媛不能离职,她手上有很多大客户的资源,她去哪客户就跟着去哪;夏桥也不可以走,他是个凝聚人心的一把好手,鄂众分公司为什么员工离职率低,收益高?就是因为他擅长做职前培训和收买人心。”
“春节之前只能先委屈你在分公司里面帮忙盯着,春节以后我外派其他人过去,做他俩头上的总负责人。”她重新过脑梳理一遍,“先大概这样,详细情况我们随机应变。”
周倪点头,“行。那这几天孩子就麻烦严晨橙带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看她挺喜欢小孩的,也刚好省得她整天不活动,一直在读书,才多久功夫,视力度数又加深了。”
周倪笑。
第二天下午,周倪从x市来到e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