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chapter88
羊毛质地的灰黑围巾，松软，边缘处起球，但不影响美观，长度大概有两米左右，围巾上面弥散男子干冽的皂香。
晚间一个人在宿舍的时候，周倪拿起围巾折了又折，她最终还是没能买上衣服，但也不想用陌生人的东西。
他真的不是贺松吗？
周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想起何骔右腿好像有点毛病，走路的时候使不上劲，一瘸一拐，向前跑的时候动作也难。
也许他真的不是贺松吧。
周倪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希望破灭，随着时间的延长，她开始逐渐淡忘掉贺松的模样。
遗忘意味着背叛，这很恐怖，周倪宁可在痛苦的影像中幻化出贺松的脸庞，与他长相厮守。
短篇小说《仲夏之死》她后来专门找了个时间阅读，故事的梗概她已忘记，唯独在浏览的过程中，周倪没办法原谅主人公夫妇对丧生大海的孩子和妹妹的遗忘。
与其说没办法原谅，不如讲是恐惧自己跟他们一样。
遗忘痛苦，背叛曾经深爱着自己的人们。
周倪平躺在床上，漆黑的夜中，她想起那年海边贺松跟她聊起他的阅读感悟，当时周倪还激烈地跟他辩驳，说不能忘，就算忘记也要再次重温痛苦。
她如此循环，在自己的身上和记忆中证明他们的存在。
然而孩子的出世犹如一枚杀伤力强大的炸/弹，他躺在摇篮床上，莲藕一样的胳膊和脚，饿的时候哭，睡的时候哭，抱着把他放下来哭。
第一年的时候，周倪除了工作和带小孩，根本没精力操心其他事情。
她从没想到，累到极致真的可以倒下就睡。
哪怕在半夜，她被孩子尖锐的哭嚎声吵醒。
婴幼儿期的小朋友，与他们根本无法沟通和讲理，他们无理取闹、我行我素，不懂看眼色，自控力差，一边露出无邪纯真的表情，舍不得离开妈妈，要跟妈妈睡一张床上；一边毫不犹豫地尿湿床单。
等回过神时，她竟然能够理解夏曦对贺松的在乎，也逐渐懂得爸爸对自己拉扯的爱意。
她犯过很多错，但开始知道怎么原谅自己。
孩子的出生比贺松的陪伴对她的改变要大。
这是所有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地方。
可周倪还是不愿意放弃找到贺松的希望。
只要没有消息，他就一定还有活着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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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公司集体外出团建，超出预算的多余花销由周倪做东请客。
回去的路上夏桥说要洗车，周倪记起面馆里何骔跟店老板的对话，建议他可以去那家洗车店试试。
周倪也想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何骔。
“哦，这家洗车店我知道，我都是在那洗的。”夏桥一听周倪提起洗车店的相关标志，立刻反应过来，“那里有个叫何骔的，做事特别利落，人又勤快，态度还非常负责。我加了他微信，有时候车灯啊车玻璃坏了，得修，但一修钱又特别多，我就问他看他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他挺热心的。”周倪附和。
“是热心，可惜是个瘸子，年纪轻轻腿脚不好，也不知道造的是什么孽。”
车子开进去之前，周倪从副驾驶座下来，她站在店门口外抽烟。
来到e市，暂时放下母亲的身份，戒了三年的烟又开始抽起来。
何骔总能让她想到贺松。
思维发散的当口，洗车店的店门口忽然听到一阵争吵，周倪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两个男人拽住彼此的衣领吵架，旁边立有一位打扮时尚的女顾客。
“何骔，你干嘛呢发什么颠？！血口喷人诬陷我偷拍裙底，你有证据吗？”
“我刚才已经打断过你三次了，给了你三次机会，是你不知好歹，多次偷拍，上面监控可都看着呢！张军耀这都你第几回偷拍了，你能不能做个人啊！”
旁边那位女顾客反应过来，指向贺松，“所以你刚才过来莫名奇妙跟我说一堆话，不是向我推销也不是向我搭讪，而是因为这个人偷拍我裙底？！”
“我没有，他骗人！”张军耀的脖子青筋暴起，大声吼道。
女顾客轻描淡写，“让你们老板把监控翻给我看。”
因为突发性的事故，洗车店内少了两个劳动力，老板不得不与三个当事人打开前台电脑看监控。
夏桥洗完车出来，嘟嘟囔囔抱怨：“这新手做事毛手毛脚，一点都不干净。周副总，您现在上来吧。”
“不用。”周倪举起手上的烟，“今天在包厢里面闷太久，我想抽完烟自己走回宿舍，反正不远，一条街的距离。你也早点回去，今天周末好好陪着孩子。”
“行。”听她那么多，夏桥也不啰嗦，“周副总，那我就先走了。”
周倪摆手再见。
监控查出，张军耀的确多次拿出手机，打开自拍，预备悄悄伸到女顾客的裙底。
但每次贺松都在机会打断他的行动。
老板的脸色青青白白，瞪完贺松又瞪张军耀，两个吃饱了没事干的，上班时间用来发癫。
女顾客抱胸问老板打算怎么做。
洗车店老板左右为难，替张军耀解释：“您别怪他，他才十七八岁，一个高中都还没读完的毛头小伙。这个血气方刚的年龄我也经历过，有时候男人起了色心就头昏脑涨，等他大点就懂事了。这次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他一回吧。”
何骔愤愤不平，捏紧拳头扭过头。
女顾客从包里拿出手机，咔嚓咔嚓对着电脑的监控定格的画面拍几张照，“那我报警，顺带去e市各种同城论坛留言警告女司机，说你们家的洗车店内有个血气方刚的毛头小伙，起了色心就忘记自己是人，会偷拍女性裙底，老板还帮忙狡辩！”
“别别别！”老板按着张军耀的脑袋给女顾客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该这样。”
张军耀也吓得嘴唇发白，“对不起，我真的头昏脑涨，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对呀，对呀，军耀这个孩子我了解，平时性格好人也老实。何骔你杵在那儿干嘛，说句话呀！”店老板朝女顾客讨好地笑：“反正照片也没拍成，和气生财，这回洗车费用我替您免单！”
“这不是免不免单的问题，这也不是他为人怎样性格如何的问题。文明社会遵守规则，遵守不了规则被人抓到那就该为自己的行为买单。管你说我斤斤计较也会，道德绑架也好，我不想跟你继续兜圈子，现在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开除他！”
女顾客指向张军耀。
“我可以不报警也可以不发布论坛，这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了。别说什么以后不会这种屁话，以后是对我不会，对其他女司机呢？你敢保证吗？我不想其他女生跟我一样，来你家店里洗车遭遇这种恶心事！还有不用你免单，我既然洗得起车，就付得起钱！”
“是是是。”老板头如捣蒜，转身对张军耀说道：“你走吧，下个月的工资我微信转账。”
张军耀很不服气，“老板……这……我……我不是已经道歉了吗？”
老板也很暴躁，“你还是快走吧，现在人家答应不报警，你还想怎样？真要闹得太难看吗？”
张军耀气得一张脸通红，他不敢骂老板也不敢怪顾客，只把一切源头归结于何骔身上。
都怪他好管闲事！
死瘸子，多嘴婆，谁要他话那么多！
张军耀离开之前一脚踢翻油桶，“铿锵”一声吸引来所有人目光。
“何骔，你他妈这个死瘸子给老子听好了，今天你整我，明天老子就要整死你！”
老板怕两人打起来，在何骔反应过来之前把他强硬地拉到店里面，又挥手招其他人上去把张军耀给哄走。
几根烟的功夫，整件事情才结束。
周倪看到女顾客臭着张脸付完钱，然后开车走人。
她还看到何骔被老板劈头盖脸地骂，说他好管闲事，跟同事撕破脸害他丢了饭碗，难道他现在心里就好过了？
周倪以为何骔会辩驳，但他从头到尾都没吭声。
真是个怪人。
她蹲何骔到下班，在对方离开的时候冷不丁地蹦出来吓他。
何骔一连退开好几步。
“哈哈哈哈哈，你是怕被人揍所以反应才那么大吗？”周倪笑他。
何骔与她拉远距离。
“下午的事情我都看到了，你被老板骂得可真冤枉，明明都占着理，干嘛不反驳呢？”周倪追上去问。
“张军耀在店里的人缘比我好，除了偷拍，其他方面他没得说。本来我是不想喊出来的，但他后面越来越过分，甚至还开始录视频。”何骔满脸郁闷。
周倪差点看痴，他可真像贺松，连不开心的时候皱下的眉头都一模一样。
“你过来干嘛？”
“哦，我陪同事洗车，刚好就在你们这家店，然后刚好我也看到你，上次你不是把围巾送给我吗？其实没必要，我也不喜欢接受陌生人的东西，所以打算还给你。”
何骔突然停下，周倪没反应过来，差点跟他撞上。
他伸出手。
“什么？”周倪不懂。
“围巾啊。”何骔继续保持伸出手的姿势，“你不是不喜欢接受陌生人的东西吗？”
“哦，今天我没带出来，明天我去你们店还你。”
“随便。”何骔侧开她往前走。
周倪继续追上去，“你晚上不吃饭吗？”
“没胃口。”
“不然我请你吃其他的？”
他停下，“这位小姐，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你口中的那个贺松，所以才千方百计讨好我呢？”
“没有啊。”周倪虚指一圈街对面，“我只是觉得那家面馆没有很好吃，那个老板在吹牛。刚好我晚上也没吃，所以想跟你约个饭。”
“我不想。”何骔的口气越发生硬，“我要到家，你别跟来了，我今天心情不好，说不出什么好听话。”
“哦。”周倪咬着嘴巴一时难堪，不知道怎么回答。
何骔一瘸一拐地往左手边的巷子里走。
周倪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这时候她忽然发现巷子垃圾桶的背面埋伏着一个人，手里紧紧攥着根铁棍。
“小心！”
她想都没想，直接冲过去抱住何骔，高举的棍子应声落下，狠狠砸在周倪的背上。
她的双腿发软站不稳，整个人直接跌在地上，何骔立刻伸手接她。
手里还握着铁棍的张军耀没想到巷子里面会冒出第二个人，他本来胆子就小，这回更是没力气举起棍子，怕自己真犯下事，扔掉铁棍拔腿就跑。
周倪在何骔的怀中泪花闪动，“真不好意思，但你连怀抱给我的感觉都跟贺松一样。”
可我知道你不是他，只是一个我用来欺骗自己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