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chapter71
对周倪而言，夏曦意味着救赎，是即将坠落悬崖时忽然拉住她的手，远超友情爱情亲情的一切概念。
“我是个天生的骗子，是个无赖，是用一句话就杀死父母的凶手，是害自己叔叔断掉两根手指的罪犯，我犯过很多错，对不起很多人，他们说我活该去死，不配做人，当然他们说得都没错，我也一直抱着这样的心情活着，从没感受过快乐，整天循环痛苦。”
“直到我遇见夏曦，我欺骗她伤害他，她无知地替我抗下不该承受的刀，她浑身是血，还要逞强地保护我。到医院里我说我骗了她，她问我为什么，我说为了钱，她问我你爸妈呢？我说都死了。她看了我很久很久，我转过脸，以为自己会挨一个巴掌，却没料到她忽然当着我的面哭泣，我不知所措，她把我抱进怀里，温热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脖子。”
“夏曦是不同的，她是第一个肯原谅我，接纳我，照顾我的人。”
“我和她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在痛苦之余有了享受快乐的能力。她教我怎么包花边饺，购物之前因为钱不够，我们得认真地坐在餐桌面前商量要买什么，然后写在一张长长的便签条上。夏曦会画画，画花画我也画贺松，她说绘画是防止遗忘最好的办法。”
“我是那个时候知道她有个儿子，叫贺松，她很爱他，看到我的时候难免联想到他。‘当了妈妈，好像都会这样。’她这样解释，我注意到她晚上会偷偷躲在房间里哭。”
周倪知道贺松在等她给出一个解释。
她把话放在心口里打转，却不知该从哪里讲起。
身世？童年？她拼命遗忘的一切现在又要再度重温，她努力逃开的噩梦，现在又要转身回归？
周倪几次开口，喉咙溢出的酸涩和湿意堵住她的嘴，她蹲在贺松面前，原来难过到极致，还是会哭的。
坐在沙发里的贺松还在等一个解释。
等半天他看周倪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叹口气后贺松起身走到她的旁边，“回去吧，我累了。”
“贺松……”周倪满脸泪水，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贺松苦笑：“至少今天你让我知道了一件事情。”
他是他妈妈留给她的纪念品，不但仅供观赏，还能陪伴使用。
这不是周倪早就告诉过他的吗？只是他蠢，没听出来人家的话外音。
现在懂了，贺松咬着牙转过脸，偷偷擦干快要掉下来的泪。
“我们回家吧，周倪，你在报我妈的恩，我也该报你的恩。”
开车回去以后，贺松收到严晨橙偷偷给他发的微信。
“你们怎么样了？”
“不分手，还是老样子。”
严晨橙发了个叹气的表情包过来。
贺松退出微信界面。
一连几天，两人都没怎么说话，贺松还是一如往常去洗车店上班，晚上回到公寓，周倪不开口的话，他就绝对不碰她。
睡到半夜，周倪会小心翼翼凑过来，手靠在他的胳膊旁边，半梦半醒间贺松转身背向她，他知道她偷偷在哭，他视若无睹，几秒钟后转过身，贺松将周倪抱进自己的怀内。
“是我没做好，又让你不高兴了。”他冷冰冰地开口。
听到这话，周倪仿佛被针忽然扎了下，她抗拒他的怀抱，他却不肯让周倪离开，挣扎到最后，两人尽是疲惫。
就连刘子睿都看出贺松的不对劲，午休的时候找机会跟他搭话。
“你跟周倪最近还好吧？”
贺松笑他，“你怎么越变越三八了？”
“没有，我这不是看你们最近互动没有以前频繁了。以前午休你可是手机不离手，一直跟周倪微信聊天，现在呢？”他指向被贺松扔到旁边的手机，从早到晚都是满格电。
“又不会一直都在热恋期。”他心不在焉。
店长招呼他们继续干活，其他人骨头还是懒的，刚吃饱饭浑身都没力气，刘子睿看到贺松率先前往工位。
他以前可没那么积极。
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
刘子睿心里盘算，看来有时间得找严晨橙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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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倪忽然接到奶奶的电话，她说希望两人能单独聊一聊。
“不找贺松一起吗？”周倪再次确认。
“我想跟你聊的就是贺松，我们还是别让他知道最好。”
“行，那我这几天开车去找您。”
奶奶阻止她，“周小姐，不用那么麻烦。我已经到你的公司楼下了，咱们就今天把该讲的话说清楚。”
办公桌后面的落地窗，能看到大片阴云堆聚的天空，预示着大雨来临的先兆。
电脑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扰得周倪心神不宁，她不喜欢在工作以内的时间牵扯到私生活的琐事。
这会让她分神。
但还没到下班的时候，就算熬也要熬到那个点。
周倪长叹一口气，打起精神，重新专注在工作上。
等所有工作结束以后，她下楼找到奶奶，天空黑得密不透风，她今天出门前看过天气，说是晚间会有大雨。
“奶奶，等会儿你怎么回去啊？不然今晚先去我那边住一晚上，明天让贺松送你回村。”周倪带张桂花去公司楼下较为偏远的一家咖啡店，她不想被同事撞见。
张桂花摆手，“我跟同村人的车子一块来的，等聊完以后，我会去找他们的。”
“好，那行。”周倪努力微笑，她能感觉到张桂花表现出来的疏离，虽然心里没底，但周倪还是直接问道：“奶奶，你今天找我来是想说贺松的什么事情呢？”
“我想你跟贺松分手。”
一道青白色的闪电突然炸亮天空，绵延滚动的打雷声“轰隆——！”震鸣。
周倪给自己点的咖啡和给奶奶点的牛奶，这时候刚好送上来。
她垂下头，额间因为工作而塌散的碎发一同掉下来，掩盖她由于猝不及防，而表现出来的尴尬。
窗外行人来去匆匆，软件园内不同栋楼的男男女女一齐冒了出来，朝外面奔跑，为能及时赶上公交和地铁，更多的公司是依然继续亮起灯加班。
周倪没朝奶奶那边望去，她侧过脸面向窗外还算干燥的广场地板，咖啡馆内冰冷的空调温度模糊人的气温偏差，容易导致错误判断。
“奶奶，我跟贺松是怎么了吗？你为什么会冒出这个想法？”
张桂花的眼睛在昏黄木色的灯光下，更显沧桑疲惫，她的嗓音也沙哑，带有浓厚的鼻音，“子睿已经把你们的事情告诉我了。”
周倪不解，坐正身体，朝她看去。
奶奶继续往下说：“其实你不喜欢贺松对吧？你更在乎的是贺松的妈妈，不然怎么买了个别墅专门放她的画像。”
周倪冷笑，她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那不是专门……”
“不管理由是什么，你画了很多张夏曦的画，而且还藏在一个别墅里面。如果你真的在意贺松，那你干嘛要这样？你真的是喜欢他吗？还只是利用？”
张桂花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周倪，周倪靠坐回椅背上，咂咂嘴，不知道跟眼前的老人家怎么解释清楚。
“我当然是喜欢贺松的。”
“那夏曦呢？”
“为什么非要牵扯到夏曦？她已经是过去的人了，我都已经决定放下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好吗？”
“那你会把画烧了吗？”奶奶一再追问。
周倪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老人，忽的一笑。
张桂花和贺松的关系很好，这毋庸置疑，她一直把贺松当做自己的亲孙子看待，她可以没有周倪，但不能没有贺松，一旦有任何跟利益情感方面的牵扯，她永远都会无条件地站在贺松那边。
严晨橙是这样，刘子睿也是这样。
他们跟贺松的关系都很好，都一致认为是自己欺骗他，背叛他，在一段感情里面掺杂着不纯粹的忠诚。
所以严晨橙才会主动带贺松去别墅；刘子睿才会特地回村告诉奶奶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张桂花才会不远千里跑来，求周倪跟贺松分手。
多可怜，多可悲，包括贺松在内的所有人，都在逼周倪做出选择。
逼她选择一个活人或死人。
要么就是逼/供，让她主动坦白最不愿提起的过往。
却没人愿意多点耐心去了解，夏曦对周倪意味着什么。
周倪笑着笑着，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在哭，她抬起袖子随手抹了把眼泪，也不管有没有擦干净，直视张桂花的眼睛，跟她聊起往事。
“奶奶，夏曦弥留人世的时候，其实我有考虑过要不要跟她一起去的。当然，我也差点成功了。”
她笑，看到张桂花被吓到的脸，更高兴了，身体贴在桌沿边上，她朝张桂花凑近，“当时我的手边就放着一把水果刀，我问夏曦有什么想说的，我打算听完她最后一句话，就把刀插进胸口。”
“夏曦却用尽力气把刀扔远，她差点跌下床，还是我抱住她。夏曦抓住我的手，要我答应她，好好照顾贺松，要我看着贺松长大成人，结婚生子。”
“奶奶，夏曦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是跟你无关的事情。你只需要知道，对我而言，贺松他是我活下去的理由。”
窗外憋了许久的雨，终于痛快落下。
两人的谈判最终还是以破裂告终，张桂花不愿跟周倪呆在同个空间里，她宁可淋雨，也要出去。
周倪坐在原地，没有去追张桂花，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咖啡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