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chapter70
生活中存在许多让人感到沮丧的瞬间。
比如一大早外出买火锅材料，但最后的成品一般，超市里面打折扣的火锅底料吃着有股老鼠窝的味道，一顿饭进行得勉强，最后洗碗时，豆制品的食材掉进洗碗池内的水管里面。
太阳太大，再次忽然升高的气温，昨晚没睡好打不起劲的精神……林林总总，构成一个燥热而丧气的夏天。
贺松在下午暑气最重的时候，到达跟严晨橙约定的见面地点，他的手里还拎着一瓶顺手买的管道疏通剂。
也不知道这东西管不管用，他的思绪再度回到厨房水池，内心一阵烦躁。
“怎么了，忽然找我，还挑在这么热的时候。”他接过严晨橙手里的冰水，拧开直接喝下一大口。
“你拿到驾照了对吧？”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莫名其妙。
严晨橙抬起下巴，示意贺松朝前面看。
在他们面前赫然摆放一辆黑色汽车，车子被人特地擦过一遍，但边角里还是能看到积攒的污垢。
严晨橙不等贺松提问，主动开口：“除了你现在已经知道的公寓，周倪其实还有一套房产，算是个地段不好的小别墅？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跟你讲过，在那栋别墅里面，藏着一些我觉得你需要知道的事情。”
“嗯？”
她叹息，错开贺松的眼睛，“这个决定我已经纠结很多天了，我不知道自己对不对。但贺松，你算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她扯起嘴巴无奈地笑，抬手拨开额头两边的碎发，“我认为你有权利知道真相。”
黑色轿车是严晨橙提前租好的，她叫人把车开到这里，车子性能不错，虽然是部旧车，但没多少人用过。
贺松把管道疏通剂扔到车子后座，他之前科三考得不顺，差那么一点挂掉，当时副驾驶座的教练脸色很差，凶狠又暴戾地横斜眼瞪他。
这也是他拿到驾照后，不怎么上路的原因。
他系好安全带，拉下车窗，肺里急需新鲜空气。
今天不知道是不是约好一样，所有的糟心事跟着同时过来。
严晨橙脸上的表情严肃，她抿嘴抱胸望向窗外，下午正烈的阳光将她的影子和身体并列而排。
贺松通过后视镜看她，打消了试图找她搭话的念头。
所以周倪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他心里没底，悬在上空的石头不管落地与否，对贺松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汽车发动，刚起步的时候略微卡顿，贺松最终还是决定找严晨橙聊几句，车内的空气像堵住人鼻孔的玻璃纸，即使车窗摇得再低，热风不停涌动进来。
贺松还是感到窒息。
“我们到了周倪那儿的别墅，你又怎么进去呢？”
“我有钥匙。”她这才给了点反应，抓了抓脖子，继续朝前看，“你还记得我之前跟讲过，在我意识到自己喜欢女生那段时间里，我对周倪是有过好感的。”
贺松看了她一眼。
严晨橙直起身子笑：“我说的是‘有过’，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而且我只是好感，你不用那么紧张吧？”
“你女朋友应该比我紧张。”
“我没告诉她。”她重新窝回座位里，“那段时间因为好奇周倪的行踪，我偷偷跟过她，然后看到她会经常去这栋别墅。我听我妈提起过这栋别墅，她说别墅是周倪低价收购的投资，原本打算做个风景区的民宿，谁知道那地风景区没办成，别墅的传闻又不好。她转手不出去，就赔在自己手里。周倪心态好，她干脆重新装修一遍，偶尔过来自己住。”
“后来有一次，周倪在我们家喝醉酒，随便冲了个澡就睡在侧卧。她换下的衣服啊什么的堆在一把椅子上，我当时可能鬼迷心窍，偷了她的钥匙，配了一把……然后，趁她周六在公司加班，我刚好放假的空档，打车跑去她的别墅。”
贺松再度被严晨橙的人格震惊到，“你这已经不算是好感了吧？”
“是好感！”她看起来非常确定，“周倪当初让我着迷的点，是在于她像一道难解的题，当我感觉自己快要理出头绪，归纳起来的现象却全部颠覆成表象，让我明白根本不是这样。所以比起她这个人，我更贪婪地是想知道跟她过去有关的一切。”
“知道以后呢？”
“当然是幻灭了，不然现在有你什么事？”
贺松冷笑。
他笑严晨橙对自己的魅力缺乏正确认知。
别墅中间有段格外难走的路程，贺松必须打起十万分的精神仔细开车，两人刚才的闲聊像旅途中打的一个盹，气氛再度跟随天气一块变得燥热又沉闷。
开了大约快一个小时左右，小别墅在一片群山环绕中逐渐露出它的模样来，海浪涛涛，盐白色的房屋像粒嵌在戒指顶端的宝石，阳光底下闪烁璀璨的光泽。
只是周围杂草丛生，野花无规则地肆意开放，看得出来已经很久没人过来打理。
贺松把车子停在房门口，严晨橙率先从副驾驶座上下来，她关上车门后，眯起眼向前眺望，不知在想些什么。
贺松没有开口做过多的询问，只是在她朝前走的时候，默默跟上去。
屋内有什么，他毫无概念。
开门后，一股房子久无人住的腐朽气味扑鼻而来，严晨橙没给他参观的时间，径直往二楼走去。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逐渐小跑起来。
贺松也加快步伐。
咚咚咚——地毯发出沉重的闷响。
最先感知到的依然还是气息，憋闷的空气，视线之中一片漆黑，太阳光被严格地拒绝在外，贺松听到很响亮的“啪嗒——”声，是严晨橙拉下二楼的电闸。
整个屋子的内部构造就此清晰，他惊讶与眼前颜色厚重的油画，一张与他相似，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重叠的脸。
这个人是衔接他和周倪的纽带，也是他们所有故事的成因和开端。
周倪的恩人好友，贺松的母亲——夏曦。
他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与母亲见面。
在一栋被荒弃的别墅里，匆忙而突然地对上妈妈过往的脸。
贺松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他茫然地看向严晨橙，但后者垂头不语，她把他带来这里，剩下的一切都要贺松自己去感悟。
二楼的空间很大，经过改造，房间被全部打通，右手边靠墙的地方有张卧榻式的紫沙发，沙发的斜前方架有一张画板，画着一张未完成的女人像。
同样一张脸的画像，还有很多。
贺松逼迫自己朝前迈出脚步，他像站在悬崖边上，心脏剧烈地跳动，萦绕在鼻尖空气的稀薄感和窒息感愈发强烈。
贺松把那副画到一半的素描撕碎。
关于周倪从前一些让他费解的坚持，现在答案似乎已经浮出水面。
比如坚持要他读书，坚持让他学习跟设计相关的专业……
比如严鹤茗之前的打趣，她工作再累也会参加成人绘画的课程……
她一直都在缅怀夏曦，寻找一个一个和对方类似的赝品，亲手创造一个隔绝现实的过往环境。
所以他又算什么？
贺松跌坐在沙发上，面对满屋夏曦的画像，不甘心地红了眼眶。
他的母亲是藏匿于他血液中的鬼，周倪每个看似为他意乱情迷的瞬间，原来都是在回应另一个人的灵魂。
严晨橙过去碰了碰他的胳膊，“贺松，我们先回去吧，我怕碰上周倪。”
“她一般什么时候会来？”
“说不准，这个得看她心情。”
“最近她还有来吗？”
“你自己感觉呢？”严晨橙小心翼翼看他一眼。
贺松不再言语，他沉浸在灯光暗淡的阴影里，整个人了无生气地靠在沙发上，眼眶通红，夏曦破碎的笑颜被撕成一片一片，上扬的嘴角和眼睛错位，散落在他的脚边。
严晨橙捉摸不透贺松此刻在想些什么，只是对他身上忽然出现的颓丧感，感到一股陌生的惧怕。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贺松。
被完全封闭，除了灯光再无其他光亮的二楼，此刻就像一个巨大的池沼，吸收一切粘稠阴湿的情绪。
再同时回馈给他们。
场面是持续性且要命的安静。
在这当口，贺松口袋里面响起的铃声就显得格外突兀。
严晨橙看到他拿起手机，对着屏幕不断振动闪烁的来电提示安静几秒，然后选择接听。
最安静的时候，一切声音都格外清晰。
她听到周倪问贺松在哪。
贺松轻笑，环顾周围一圈，随手捡起一枚纸片，在掌心中揉碎，“我在二楼。”
“什么二楼？”
“就是挂满夏曦画像的二楼。”
一个小时后，周倪带着严鹤茗赶来，严晨橙被妈妈强制拉走，贺松坐在原地不动，木然地看向眼前风尘仆仆的女人。
“贺松，跟我回去。”周倪朝他伸出手，一脸紧张。
谁也没有料到两人之间的相处会突然来个转折，周倪从没想过贺松会出现在这里，他看向她的眼神冷淡，一动不动。
“周倪，我撕碎了你的画。”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夏曦破碎的脸在贺松的脚边，正冲着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