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28
防盗网把天空分成一格一格，暗蓝色的天顶，再怎么仔细也没法找到闪烁的星，也就月亮的光辉耀眼，但被前面的楼层挡住一半，清冷的空气幽然伴着寒风吹来，周倪双手抱膝靠在床头，恍惚间以为自己闻到了自由的味道。
客厅里的向日葵依然蓬勃生长，花瓣没有掉落抑或蜷缩，连叶片也呈现一种健康的绿色。
她又一次忍不住去问贺松：“这花是谁送的？”
“好像是我自己买的。”他显然忘记自己上次的回答。
那一刻周倪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是与他面对面站立的时候，总感觉自己隐约间看到了一个影子——女性，年龄跟他相仿，身材瘦小，两只眼睛如一汪秋水。
贺松侧了侧头，他是想看花要不要换水。但落在周倪眼里，却像是他在时刻追寻注视着那道身影，关切地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她”可以是乔素琴，严晨橙，或者任何一名与他心意相通的女生。
周倪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得直面贺松与自己剥离，他到时候会怎么跟他的爱人介绍自己呢？一个资助者，他妈妈的好朋友，又或者他们只是曾经交集过，但也注定与彼此无关的陌生人。
好像每种相遇都是为了分离，习惯熟悉后又再练习如何变得陌生。
她的生命里充斥着太多这样的相遇和分离，熟悉和陌生了。
周倪拿起旁边的手机，翻找到最近的通话记录，她按下十一位数的号码，拨出去，铃声在没开灯的房间中叮叮当当的响，接着就是电话接通前短暂而快速的空白，几秒钟的时间，她发了会儿呆，虽然并非自己的本意，但思绪总在最紧张的时候最容易开小差。
“喂？”一个男声在周倪的耳边响起，“怎么了？”
她像是在海面上漂浮很久的溺水者，凭借自己的力气却怎么也挣扎不出海域的人，在即将放弃打算就这样毁灭的时候忽然触到一块浮木板，生的渴望使她屏蔽感官，也管不了这究竟是不是死亡带来的幻象，只是拼尽全力抓住它，然后跟孩子呓语一样委屈地说出：“你知道吗？我好想你。”
台风天后总有一段时间的好天气，连空气也跟着净化了不少。在未来的十五天中，手机自带的软件显示，天天都有大太阳。
柳江清与周倪是在一款交友软件上认识，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连续半个月。
一次他问她：“我的主页哪里吸引到你了？”
她回答：“头像。”
又在后面追问：“是本人吗？”
“是。”他觉得自己长得还不错。
聊天框里跳出一个笑哭的表情，顺带附赠一张陌生女人的照片。
背景是在一个什么商务会场里面，她左手拎包右手抱着一堆文件夹，黑色铅笔裤下面同样是一双黑色高跟鞋，普通贴身的白衬衫，差副眼镜就能去高中兼职教导主任巡逻。
就算脸长得不错，也掩盖不了这张照片透露出来的无趣。
她发了个地址过来，主动邀请：“我们见一面吧，就当会会朋友。”
柳江清并不是很愿意。
聊天框里接二连三蹦出让他不能拒绝的理由——
“这次我请客。”
“我记得你好像跟我说过你喜欢一双什么牌子的鞋，很难买到。正巧我有个朋友在国外做代购，我就拜托她帮忙看一下，现在货是有货，鞋也到了我的手里，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这款。”
他在心里默默更新这个女人的标签：无趣却有钱。
柳江清从小到大女孩儿缘都很好，他长相不错，清秀俊朗没什么攻击性。
偶尔兴致来了与女性朋友们玩闹，她们故意将他打扮成女孩模样，拿手机咔嚓咔嚓乱七八糟地拍，戴着假发和choker的柳江清可以说是雌雄难辨，照片发到网上真能钓到很多涌上来的男人。
他假意斥责她们无聊，但内心却升腾起一股喜悦。外貌的确能给人提供很多看不见的隐形福利，特别是在男性鄙弃装扮自己的社会之中。
这个认知在与周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和她对上眼的第一秒，柳江清就更加肯定。
“见到我那么开心吗？”
“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朋友。”
他被这俗套老旧的搭讪话术逗笑，笑着笑着目光在触及到周倪的时候忍不住停下来。她今天穿了件贴身小黑裙，领口挖空，锁骨在衣料间若隐若现，视线往上，水滴状的耳环在她说话的时候跟随动作一晃一晃地摇摆，她的笑容融化在灯光里，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于是柳江清也心猿意马起来，“是初恋吗？”
她笑而不语。
一整个晚上柳江清都飘飘欲仙，灯光夜景，桌对面的美人，构成一幅如梦似幻的画面。他一会儿觉得自己与周倪融在这良辰美景里，全然不顾今夕何；一会儿又怕眼前梦境太短，快乐缥缈，出了这扇门后他们从此往南往北，毫不相关。
很快，他们就在当晚确定了关系。
恋情刚开始的时候，两人过了一段甜得发腻的日子。那几天他们热得像发烧，脑子里面晕晕乎乎的，脸红身体也红，赤/身抱在一块的时候彼此嫌弃像抱着暖炉，可又舍不得撒手，整天醒了睡睡了醒，食欲被另一种原始欲/望替代。
周倪与他讲起一个典故：“你知道吗？男人的身体里面藏有一个恶魔，女人的身体里建有一座地狱。上帝要求我们齐心协力，将恶魔关进地狱。”
所以爱是驱魔，他们每天都在斗法。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他们床下合拍，床上更合拍。然而前不久一通电话却给这段关系带来一段生硬的转折。
“喂，你好，请问你找周倪吗？哦对，她现在正忙，不方便接电话……她的手机为什么在我这里，因为她一天都跟我在一起啊……啊？我是谁？嗯，我和她的关系还真不好界定。”
柳江清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刚接通电话时的狼狈，他质问他周倪在哪，他们是什么关系，那句“不好界定”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他只说周倪会告诉你的。
周倪？周倪！周倪可从没向他透露过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
柳江清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连发好几条消息给周倪，他不知道她家的住址，甚至连她具体的工作是干什么都不清楚。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她总让他感觉到舒服，这种是舒服时间一久便成了理所当然，但当一切都有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可能时，柳江清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周倪认识的空白。
他们因为贺松理所当然地大吵一架，柳江清的要求很简单，让她跟贺松切断联系，他没办法容忍自己的女朋友跟其他异性保持那么紧密的联系。
“那就分手好了，别彼此耽误。”她非常爽快，连争执也一并省略。
柳江清还打算多说几句，但周倪却不给这个机会，直接冷眼跟他算起过去的一笔一笔账来，“我这并不是后悔给你花钱的意思，毕竟你之前哄我哄得很开心，大家也算是各取所需。但现在因为你的无理取闹，我不开心了。”
她很直白地挂起脸。
两人中间的氛围直接掉到冰点，事情的发展严重背离柳江清原本的意思，可要他就这样低头又不可能，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周倪不对，而且他是真的喜欢上她了，他真的不能忍受其他男人跟她亲密地共处一室。
谁能料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自己，竟有一天摔了个大跟头。
最后还是柳江清选择让步。
为了表明自己的真心，表示自己跟外面那种妖艳贱/货的捞男不同，在后面几次的约会中他没让周倪多花一分钱，甚至还开始认真研究起周倪的喜好，会为了给她准备一个惊喜却因为金额不够，而咬牙卖掉自己的奢侈品凑钱。
他们感情的确有所回温。
但柳江清意识到这还远远不够，以后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小男生层出不穷，他单纯地依靠外貌不能长久，为了能够真正捕获周倪的心，还需要与她进行心灵的沟通。
更何况她的身边还有贺松这样一个强有力的危险对手，自己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想到这里，除开上课时间以外，柳江清都积极去课外寻找实习。因为本科是读金融系，当初原本是跟风填选这个自己毫不感兴趣的专业，却没想到因为周倪，自己产生极大的学习热情。
今天他在图书馆学习，一连好几天都固定在同一个位置上，周围人来来往往，看多了都是几个熟悉的面孔，其中有一个女孩扎着丸子头，戴着夸张的圆形耳饰，她穿着红橙黄横条纹的针织开衫，看书的时候会翘着二郎腿晃啊晃的，纯黑色的过膝长筒靴，后面系着跟黑丝带的蝴蝶结。
是他中意的那一款。
女孩明显也看到了他，几天功夫从邻桌坐到了他所在桌子的斜侧面，两人的书摆在靠近过道的手边，自发形成一个与世隔绝的围栏，围栏外面是略带逼仄气氛的自习室，围栏里面是他们心照不宣的暧昧浮动。
就在柳江清去完一趟厕所回来后，他看到座位上莫名多了瓶热饮，书面上粘有一张便签。
“天气变冷，注意保暖。”
下方是她的微信号。
柳江清回以女孩一个微笑，本想顺手添加好友，可手机刚拿出来他就想到周倪。
他在两人关系最火热的时候也不忘保持猎艳本性，这些事情周倪都心知肚明，但她向来睁只眼闭只眼，看破不说破，随他在外面怎么玩。
之前觉得是自己拥有自由，还暗自庆幸跟熟女恋爱就是不同。可深夜里辗转发侧一个人的时候，他总觉得奇怪，如果独占是爱的一种表现形式，那他为什么在周倪身上看不到她对自己半点占有欲。
柳江清因为这个念头跑去找周倪质问过，她很理所当然地回答：“在跟你一起之前，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为什么要生气呢？”
“你不在意我吗？”
“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你不是我的所有物。”
‘也许她就是吃定了我的性格，所以才肆无忌惮地跟其他男人暧昧。’
柳江清放下手机，犹豫片刻，在便签上给女孩回信，“谢谢，这款热饮我女朋友也很喜欢喝。”
女孩看完便签后，当着他的面把书一本本搬到另外一张桌子上。
之后不久，像心电感应，在他想到她的时候，她也正需要他。
柳江清接到了周倪的电话，他特地跑到图书馆楼底下接听，挑了块僻静的地方，旁边种着乱七八糟说不出名字的树，他的正前方是一个小山坡，没有课的老师会骑着电瓶车快速划过。
此时此刻天很黑，路灯在夜里微弱地亮起，草丛中不断有小飞虫密密麻麻地扑腾而来，落在柳江清的衣服袖子上面，他按下接通键，又分神摁死几只落在他肩膀处的虫子，话没经过铺垫，脱口而出：“喂，怎么了？”
户外寒冷的空气夹带潮湿的气息，能明显感觉到是露水的气味，凝结在小山坡的水泥路面，或者他正面对着的树木草丛，南方的植物哪怕在冬天也能保持住浓郁的绿色，只是突如而至的孤单像潜伏在一片草丛里的寒冷一样，越是热闹的时候就越是强烈。
周倪的声音伴随大片的孤独感涌来，耳边的风将她的话吹散，可柳江清依然能够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她问他知道吗，她很想他。
那一刻，心脏加快跳动。
如果地球是座孤岛，他愿与她相守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