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叶子1

    新药剂注射之后，情况像是稳定了下来，至少往来的医生脸上似乎从容了许多，不再带着那种具有强烈急迫感的焦虑的神色了。古河几人又待了几分钟，向医生问了几句话，然后便离开了这间全封闭的无菌病房。张亮和叶子紧跟在后。穿过墙壁之前，张亮回头看了看自己，那里像是有某种无形的绳索连接着自己的意识，他能够模糊地感觉到这一点。但目前来说，绳索中并无强大的张力，它松松垮垮的，任由意识四处飘荡。

    “所以，你是我妹妹？”张亮飘荡在叶子一侧，仔细端详她的脸。之前没有细看，但此刻看来，其眉眼之间，的确有与张亮极其相似的部分。

    “亲生妹妹。”

    在上古时代，自己和叶子竟有如此密切的关系？张亮一度以为叶子在和自己开玩笑，但从其神态来看，并无一丝玩笑之意。

    “住在哪里来着？”

    “深圳。”

    深圳？张亮回想着这个地名，但没有任何画面浮现。他试着构想一个没有巨井存在的世界，但根本无从想起。围绕着城市的深邃井壁，似乎亘古以来就屹立在那里，无可动摇。一旦失去井的束缚，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会更好，还是更坏？渐渐地，一种莫名地不安出现在心里。他意识到，那是源于对于未知的恐惧。并没有什么好怕的，他努力为自己鼓劲，井所带来的，是一种虚伪的安全感，但人们失去的，却是真实的自由。

    “你去哪？”走到半途，叶子突然转了方向，不再跟着古河几人了。

    “有点急事，我得回去一趟。”从急促的语气来看，确实是急事。“你也可以跟着我一起去。”

    张亮看了看远去的古河，有些犹豫。

    “那边没有什么新鲜的事情了。”叶子有些不耐烦地说，“他们会说服长老会，让比赛延期的。相信我，只要古河把比赛、后门和提示的那些事一说，那些老家伙肯定会同意的。毕竟，你才是破解这场比赛的关键，没有你在场，其他人的胜算太小了。”

    “你也不行吗？”

    “我也没什么把握。”叶子开始加速向着一边飞奔。张亮终于决定暂时抛下古河，紧跟在叶子身后。现在，他对这个所谓亲生妹妹的兴趣已经超过了其他事情，他隐隐感觉到，从叶子身上，一定可以挖掘到更多的真相——关于这个世界，也关于他自己。

    “能说一些我们在深圳时候发生的事情吗？”或许这样能刺激到自己的记忆，张亮想。

    “没什么好说的。两个小屁孩，整天打打闹闹，无聊至极。你上中学就去了外地，从那以后我们就很少见面了。”

    “我们还有其他兄妹吗？”

    “没有，家里就我们俩小孩。我还记得爸爸每次出差回来，都会买两个玩具，一个是布娃娃，一个是变形金刚。可是我对布娃娃一点兴趣也没有，每次都去抢你的变形金刚玩。哈哈，你还记得吧，我常常把它们拆得七零八碎，最后却拼不回来。”

    “我……我一点也不记得了。”话虽这么说，但脑子里却意外地闪现出了一幅画面。一个小男孩拿着碎裂的玩具大哭，旁边的地面上坐着一个小女孩，笑嘻嘻地抬头看着他。画面一开始很模糊，但越回想便越清晰。这幅画面如此真切而深刻地出现在张亮的脑海里，有些突兀，有些意外，让他措手不及。虽然陌生，但又有一种奇妙的亲切感。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觉醒”？

    在张亮沉溺于初次觉醒的画面中时，意识仍紧跟着叶子飞速前行。不知过了多久，张亮突然发觉眼前一亮，原来两人已经来到了地面。这一片全是灰色的低矮小楼，错落分布在高墙绿树之间。在拐过几个弯之后，一栋三层小楼出现在张亮面前。他这才想起，这地方自己曾经来过一次——这里是安全局的办公楼。

    叶子轻车熟路地窜进小楼，但并没有上楼去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再次下沉，进入了一间地下室。这里阴暗潮湿，大门紧锁，地面上随意堆积着各种纸箱和杂物，看上去像一间仓库。但张亮很快就注意到，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个硕大的铝罐。罐体直径足有十米，数百条细密的管道缠绕其上，让他想起自己在医院看到的那个抢救舱。

    铝罐一侧有一道小门。虽然可以穿过铝罐，但叶子还是从小门进入，像仍有实体一样。从门口透出一道亮光，在阴暗的仓库里显得格外醒目。

    里面装着什么呢？张亮一边胡乱猜测着，一边跟着叶子飘进去。在靠近舱门的一刹那，一股细微的嗡嗡声传入耳内，像是空气压缩机的声音。不知为何，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涌上心头，他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仿佛这道大门里面有某种极其可怕的东西。叶子突然在里面骂了句粗话，然后又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张亮鼓起勇气，踏入门内。

    虽然已经做了一些心理准备，但他仍然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那是一幅他从未想过的图景，在刚开始的一段时间他甚至无法理解其到底具有何种意义。

    在铝罐中央，有一棵“树”。当然，那绝对不是树，只是形貌像树的某种东西。从铝罐外面延伸而来的无数胶质软管，在这里绞合成粗壮的一团，形成树干，然后在上方逐渐分叉、散开、垂下，像繁茂的枝叶。枝叶之间，生长着众多硕大的“果实”。每个果实都被数十条枝叶笼罩着，簇拥着，托举着。

    果实长着四肢和头颅，五官齐全，眉眼紧闭。

    每个果实都是一具活生生的肉体。

    营养物质和其他维生之物从枝叶状的管道中源源不断地流进肉体中，再从其他的出口流出。十几台压缩机努力工作着，为管道中的液体提供流动的动力。

    这些果实有男有女，一律赤裸着身体。胸部微微脉动，看样子可以自主呼吸。

    叶子正站在一具女性身体旁边，皱着眉头。比起其他身体，这具躯体有些发白，而且呼吸也很缓慢，显然状态不妙。

    “这……这是……”张亮看到这具身体的面孔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一具老年妇女的身体，他曾经在这栋办公楼的3楼看到过。那时候，他以为这就是叶子。

    他猛地转过身，在数十个果实中搜寻起来，很快就又找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中年女性，上次曾以访客的身份在二楼的接待室和张亮大聊绑匪之事。

    “见过吧？”

    “……见过。”张亮还是有些发愣。

    “抱歉，那时候还没想把你卷进来。”停顿一下，又补充道，“至少不像现在这么深入的卷进来。”

    张亮叹了口气。在看到这些之后，他开始后悔跟着叶子来这一趟了。毫无疑问，自己触碰到了一些极其隐秘的角落，一些黑暗并散发着腐臭味的角落。如果不是处于纯粹的意识状态，如果没有叶子的引领，或许自己一辈子也不会看到这些。

    “这些都是我的寄生体。”语气像是在介绍布偶玩具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