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23
陈悦前阵子闹了个大笑话,她竟然在钟老师的办公室里哭鼻子了,虽然当时老师没有说什么,但她事后越想越尴尬,觉得再也没有脸见老师了。
“多大点事儿啊,钟老师一天那么忙,说不定早就忘啦。”室友赵晴安慰她。
“对呀,钟老师又不是只教我们班,他还上大三的选修课呢,怎么可能把每个学生都记清楚,再说,就算记得又能怎么样,多半也不会放在心上。”又有室友掀开床帐,露出一颗脑袋。
“真的吗?”陈悦半信半疑地问。
“当然啦,不用总想着了。”
“那作业我改完了,还要不要给钟老师看?”
“你不是想考这方面的研究生吗?还是要给他看的吧,要不然你也不知道自己改的对不对。”赵晴是寝室里最热心肠的人,又很有主见,经常帮人出主意。
宿舍是四人寝,上床下桌,陈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想了片刻,摇摇头说:“算了,还是不要给他看了。”
兀自纠结了一会儿,又把身子转过来,对着赵晴道:“不然我把作业发到他邮箱里?这样就不用见面了。”
赵晴看不惯她的优柔寡断,翻了个白眼,把胳膊搭到她的肩膀上。
“在邮箱上说多麻烦,最有效的沟通是见面,得,我陪你去还不行吗?”
陈悦犹犹豫豫地说:“那,那好。”
第二天上午,陈悦在赵晴的陪伴下,到办公室找钟恪行。
“钟老师,我的综述重新写了,您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改的?”
虽然有大大咧咧的赵晴跟着,陈悦心里还是没底,因此说话的语气也怯怯的。
她见钟恪行接过她的作业,目光像雷达一般一行一行地扫过,这心里便七上八下的跳。
又见他眉头逐渐蹙起,表情凝重,不禁捏紧了衣角。
心想,完了完了,又要挨骂了。
告诫自己,这回无论如何要忍住,千万不能再哭,实在太丢人。
钟恪行清了清嗓子,像是要发表意见了。
陈悦的心像是寺庙的钟,被这咳声狠狠地撞了一下,颤个不停。
只听钟恪行语气缓慢地说。
“你的文章,对很多学者的研究成果进行了梳理,论述的主题也很明确,可以看出下了很多功夫,和上次比有所进步。”
如果一个人经常批评别人,那么他的表扬就显得珍贵许多,陈悦本以为自己又要挨一顿训,却没想到得到了钟恪行的肯定,一时间受宠若惊。
“真……真的吗?谢谢,谢谢钟老师。”
只觉得这么久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嗯。”钟恪行见她展开笑颜,内心舒了口气。
原来夸赞人也没有那么难。
“确实比上次好很多,但是这个地方,如果能够改善一些,就更完美了。”
陈悦经此一夸,胆子大了许多,忙弯腰去看,“哪里需要改?”
钟恪行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红笔,刚要写下什么,笔尖顿了顿,抬起头问:“介意我画在上面吗?”
“不介意不介意。”
“那好,”钟恪行耐心给她讲,“这个地方,你看,你把前人的研究方法和研究成果论述出来,是为了什么呢……”
今日的钟恪行与往常完全不同,陈悦和赵晴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时,还是晕乎乎的。
“钟老师好有耐心啊,以前他只会说哪里做得不好,但又不告诉我们怎么改,今天居然一字一句地剖析给我们听。”赵晴说。
陈悦表示赞同,“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温柔,以前总是板着张脸,都不敢问他。”
“对啊,”赵晴一脸花痴的表情,“而且他说的那句话,介意我画在上面吗?介意我画在上面吗?声音也太好听了吧。”
“你不知道吗?就有别的学院的学生来上钟老师的课啊,还拍了照片,发到杭宁大论坛里了呢。”
“真的吗真的吗?我看看。”
陈悦打开论坛,点开精品帖,向后翻了翻。
“喏,就这个。”
帖子里挂的照片大概是在课间时候拍的,照片中的钟恪行站在讲台后面,穿着白色的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腕处,一手握着鼠标,一手撑着桌面,正在低头翻阅课件。
大概是偷拍的缘故,没有对好焦,成像有些模糊,但足以让一众少女们怦然心动了。
跟帖也都是感叹。
“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这是谁家的老师?慕了慕了。”
“信女愿用十斤肉,换老师课堂四十五分钟!”
“男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管家,三分钟,我要他的全部信息!”
“生理生化,必有一挂;病理病生,九死一生!欢迎围观生科院四大魔导!”
“这是我们生科院的钟老师啦,每周一周四第三节行德楼303《分子生物学导论》,宝贝们可以来旁听哦~”
“文学院抱团申请!占个座位先~”
“等等,楼上,真的会挂科吗?!我靠靠靠!!!上节课逃遁了……”
蒋小城的主意让钟恪行豁然开朗,他突然想起,年少时候,听到周围人的鼓励和夸奖,内心也是喜悦的。
那些话,也曾让自己备受鼓舞。
随着岁月的流逝,竟然渐渐忘却了它们的力量。
换个角度想想,自己在大二大三的时候,对于实验、论文这类的事,不也是一头雾水?
不应该对他们太过苛责,要时常鼓励,给予更多的指导才是。
钟恪行一想到这里,就情不自禁地,想和蒋小城说说话。
“喂?”
电话很快接通了,对面声音嘈杂,蒋小城大概在外面。
“我刚刚见了学生,用了你的方法。”
“怎么样?”
“看起来效果不错。”
“那很好啊。”
钟恪行顿了顿,说:“谢谢。”
对面传来蒋小城的笑声。
“不客气,能帮到你就好。”
“那……”钟恪行看向窗外,有两只鸟徘徊在树梢上,正叽叽喳喳的闹。
“和源路新开了一家店,晚上你有时间——”
“嗯……”蒋小城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晚上……我……”
这时,有广播音隔着电话传过来。
“请0036号孙先生到一诊室8号椅位。”
钟恪行心一沉,“你在医院?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蒋小城怕他担心,忙解释说,“就是之前牙痛,检查了一下,是智齿发炎了,要拔掉。”
钟恪行站离椅子,拿起桌上的钥匙。
“怎么不告诉我?哪个医院,我这就过去。”
“你别来了,又不是什么大病,马上就叫我的号了。”
“市口腔医院?附属一院?”
“真的不用,我自己可以,没关系的。”蒋小城没有提前告诉他,就是怕麻烦他。
钟恪行沉默了一下。
然后他说:“你很独立,也很善良,但如果能愿意和别人分担一下,而不是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就更好了。”
蒋小城站在候诊区,手握着电话,微微一怔。
他不止一次地发现,钟恪行有一种勘透人心的本事。
进了医院的旋转玻璃门,就是宽阔的挂号大厅,钟恪行向导诊台询问口腔科的位置后,径直上了楼梯。
不论是工作日还是周末,医院的人永远都是那么多,走廊一侧有连排座椅供人休息,可此时已经没有了空闲的位置,钟恪行也怕和蒋小城错过,便一直站在诊室不远处等着。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蒋小城一手托着左腮走出来了。
“小城!”钟恪行很快迎上来,垂首问:“怎么样?痛不痛?”
蒋小城抬起眼睛看他,摇了摇头,张嘴想要说什么,又被制止住。
“你还是不要说话了,会牵扯到伤口。”
蒋小城于是拿出手机打字。
“不疼,打了麻药。”
“医生说要留在医院里观察半小时。”
“你没有上班吗?如果有事的话,先去忙好了。”
钟恪行皱起眉,想要说什么,看到蒋小城微肿的脸,又止住了。
解释道:“今天没有课。”
广播又在叫号了,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脑袋凑在一起,低头核对手里的通知单,意识到轮到自己了,随即拾起随身的包,快速站了起来。
正好空出两个座位。
钟恪行拉着蒋小城坐下,朝他伸手说:“我看看。”
蒋小城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地给了他。
一张ct,一张病历,一张注意事项卡,还有杂七杂八的收费票据。
钟恪行一张一张地仔细翻过,那样子好像在浏览什么重要文件。
最后把目光落在注意事项卡上。
蒋小城看他只沉默着不说话,踌躇片刻,打下一行字。
“你生气了吗?”
拽了拽他的衣角,示意他看。
“生气?”钟恪行先是疑惑,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了。
“我没生气,但你来医院,应该告诉我。”
像是觉得自己没解释明白似的,继续道:“不应该自己一个人来医院。。”
蒋小城听他语气和平常没什么不同,知道他并没有在意自己隐瞒的事,便放下心来。
于此同时,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慢慢发酵开来。
转过头去,钟恪行清晰深邃的轮廓映入眼底。
又听他说:“接下来几天,你都要喝粥。”
蒋小城顿时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瞧着钟恪行,又忙低下头,去看注意事项卡。
钟恪行手指着那行字,读给他听。
“牙拔除后2小时方可进食……以进软食为宜,误吃刺激性食物,避免吸烟、喝酒。”
他知道蒋小城吃食上的喜好,再三强调:
“这段时间麻的、辣的、酸的都不能吃了,很不利于伤口愈合,以我的经验,最好以粥为主。”
蒋小城还没来得及细看医生给他的卡片,此刻听到钟恪行的解读,脸上写满了哀怨。
心里闷闷地想,早知道是这样,就该先吃几顿好的。
钟恪行听不见他心里的话,注意力始终在那一堆病疗单上,他拿起ct片子对着光看了一阵,又把所有的东西按照大小顺序理好,统一放进袋子里。
然后他郑重地说:“接下来几天,我要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