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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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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明月被浮云隐去,丛林间一条小河波光粼粼,流水潺潺。河中有一华丽的竹筏,上面站立一名女子,她身着精美红色嫁衣,面无表情,手上捧着一个古朴的盒子。

    竹筏行驶了有些时候,安宁平和。突然河面出现一道银白的线,竹筏不再是缓缓行驶,而是快速的漂流并划过白线。霎时周围弥漫着浓浓的雾,空中出现了点点荧光,河面上也泛起了涟漪,在明月之下犹如银光闪烁。

    新娘,叶漓清。

    至始至终,叶漓清脸上都是一副平静的模样。似是到达尽头,叶漓清感受到竹筏有轻微的撞击,渐渐平稳然后停下。浓雾渐散,河面上的水像是凝固了一般,静了下来。从岸边传来鼓声,叶漓清抬头,在道路两旁站立了许多白色的身影,都是一身素色白衣的老人,衣服袖口上都绣着奇异的银白色的花纹。

    这是到了么?

    叶漓清生于一个村落,这个村落,和谐,清静雅致,这里的人良善淳朴。她喜欢那里,喜欢那里的一切。在她十八岁时,疼爱她的祖母说,她要嫁给一个人,一个死人。

    祖母所要求的事,她不会拒绝的,以她之命换全村之生。叶漓清明白她要嫁的是个死人,至少现在还是。嫁给男子之后,死的人便是她,不过是,一换一命罢了。他苏醒之时,就是她沉睡之时。

    叶漓清静静地打开了手中的盒子,盒子里面,是把匕首。

    “这是祖母要我交予你们的。”

    站前头的二人望着叶漓清手上的匕首,突然一齐跪下,背部挺直,恭敬无比。其中一人伸出双手,作出接拿的姿势,严肃而庄重。叶漓清感到一丝惊异,把盒子缓缓地放入他的手中。盒子里的一把匕首,弥漫的是幽暗肃杀的气息。

    他们把她带到深林中的一座木式古朴宫殿,没有任何的仪式,只是直接带她到寝宫内。

    叶漓清到了房间只看到一个冰棺,冰棺内静躺着墨色长发的男子,鼻子高挺,面如冠玉,宁静安详,没有任何的气息。

    “这便是自己的夫君吗?”

    叶漓清情不自禁地抚上他的脸,竟没有一丝的阴寒,反而是温暖的。

    这里的没有一人对她侧目相待,所有的人都对她恭敬有礼,但也只是恭敬有礼,没有其他的了。

    她以为在进入这深林之后自己便会死去,然而并没有任何的事情发生。就这样时间流逝,一切显得平淡无奇。她的人身也并没有限制,白天她可以去她任何想去的地方,只是夜晚,她必须呆在他夫君的殿内,呆在他的身边。

    一日,叶漓清无意闯入一处看像是禁地的地方,天色已晚,她想出去,想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叶漓清依靠着一棵树坐下。对于禁忌之地,叶漓清无论如何都不会进入,有些事并不需明令禁止,她都不会去破坏规则。不是惧怕,而是敬意,禁地,被视为神圣的净土,从来都是不可侵犯的。

    可她还是无意中闯了进来。

    可是此刻已经不在于允不允许,有意还是无意。她进入了里面,并受了伤,唯有等待了。叶漓清抬头望向天空,可是映在眼帘的只有高耸浓密的树。

    叶漓清闭眼等待明日天亮,或许她可以找到出路,昏昏沉沉地,意识不清。月被隐藏,林中镀上一层清冷。一阵风吹过,有人走来,轻轻把她抱起,走回宫殿内,缓缓地把她放在床上。迷蒙中叶漓清好像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可是眼睛怎么都睁不开,无法看清。

    叶漓清可以睁眼时,发现自己已回到了殿内,躺在床上。一阵愣神过后,叶漓清急匆匆地跑到冰棺前,只是冰棺里的人还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没有半点的生息。叶漓清凝视着他的面容,昨天出现的那个人是谁,是他吗?

    日子就这么过了一日又一日,终于在某个夜晚,那些身穿白衣的老者又出现在叶漓清的面前。叶漓清从容地面对他们,深情地看了会冰棺里的人。

    “现在静静地躺在里面的是他,不久之后,便会是我。”

    叶漓清微笑地躺在一个画满符咒的平台上,她知道,现在要做一个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仪式。

    她会成为季禾的新娘,只是因为她的体内,有一个唤做心魄的东西。他们要用她带来的匕首,从她的胸口剜出心魄,放入季禾的身上,只有这样他才会醒来。

    在她爱上季禾时,便是剜出心魄最后的时机,因为爱了,她不会有丝毫的不甘愿,这样的心魄是最至纯至洁的。

    她从没想过生死爱恨的事情,以她之命换他之命,最初是因为村子需要他们的庇护。战乱不休,他们有力量让村落始终维持着世外桃源的模样,死一人,换许多人生,是很划算的交易。

    在她爱上他时,这已经不仅仅是交易了。

    在被剜出心魄之时,她好像看见了季禾。

    她问:“明明直接举行仪式便好了,为何要娶我?”

    季禾道:“用你的命本就是违禁之事,娶你是责任。”

    叶漓清指着他的心轻轻说道:“你的这里,有太多的空白,我看见的只是空白。愿你醒后,这里可以装些东西,不要再空白了。”

    仪式很成功,季禾醒来,叶漓清没有像预想地那样死去,只是虚弱地看着他,像个无辜纯真的少女对他笑道:“你便是我的夫君?季禾,你与梦中的模样果然一模一样。”

    季禾又接着喝了一杯酒,继续对华亦戈他们说道:“她没了心魄,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无忧无愁。而我看着这样的她,竟发现自己的心好像真的不空白了。往后我们就真的好像夫妻一般生活在一起,度过了一段快乐无忧的日子,可是我却看着她的身体渐渐地虚弱下去,生命在一点点流逝,可是我却无能为力。我还记得她知道了之后笑着对我说的那句话……”

    “我是会死吗?没关系,我会想法子让自己不死的,如果我救不活自己,那你便忘了我吧,好不好?”

    季禾道:“时间过得很快,那天,她死去的那天,她很奇怪,像是像闹了别扭一般,不肯与我说话。问为什么要这样,她没有回答,直到黄昏日落时。”

    叶漓清站在一棵树下,许久吐出两字。

    “夫君。”

    “你不是一直都是叫我名字的吗,怎么突然叫起了夫君?”

    “我真的努力了,我救不活我自己。”

    叶漓清走到他的面前,微微抬头,双目直视,尽力做出一个笑脸。“你我是有媒妁之言的夫妻关系。那天我看到你躺在冰棺之中,心中想着的便是‘夫君’二字,我只叫过一次,今日总算是又可以叫出来了。你知道吗,山下的村民们个个都待我很好,你也对我很好。所以在他们说我被选为祭品的时候,我无怨亦无悔,在看到你时,竟有几分暗暗的庆幸,因为我知道你会是个很好的人。”

    季禾看着她,说不出话……

    “莫要说胡话了,我们回屋去,好不好,。”季禾压抑着情感,隐隐地感到心痛无比。

    叶漓清又再次跑开,背对着他,面向那棵梨树蹲下,用双手捂着脸,隐隐听见抽泣之音。

    又是久久的沉默。

    “漓清。”季禾轻轻唤道。

    “……”

    “清儿。”季禾又唤道。

    “……”

    “娘子……”季禾再次唤道。

    “怎么了,连与我说话都不愿意了吗?”季禾尽力压下内心的情绪,柔声说道。

    “我现在哭了。”叶漓清闷闷地声音从指间传出来。

    “嗯,我知道。”

    “我不想让你看见。”叶漓清把头埋在膝盖里,隐隐啜泣。

    “看不见,可是我能听见。”

    “那你走开好不好,这样既不会看见也不会听见了。”

    “我快死了,我不可以再投进你的怀抱使小孩性子了,怎么办,我好难过。”

    季禾走过去,抱住了她,“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

    “你莫要做什么傻事,难道你忘了吗?我是你的新娘,也是你的祭品。”

    季禾愣了一下,叶漓清趁机在他身上撒了迷魂散。季禾感觉到自己无法动弹,惊愕又悲伤地看着她。

    叶漓清突然抹干了眼泪,只是脸上泪痕清晰可见,她轻轻说道:“我们来玩捉迷藏吧,一如往昔那般,我去躲起来,你来找我,你找到我了,我就会出来了。”

    “不要是今天好不好!以后,以后,好不好。”季禾几乎是喊着出来。

    “不好。”

    叶漓清把手覆在他的心口处,感受到轻微的跳动,闭眼在季禾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然后离开了季禾的怀抱,站了起来,走到季禾背面。

    “我开始了,你背着我,从一数到一百就可以了。”

    季禾没有数数,一直在呼喊着叶漓清的名字,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季禾低垂着头,十分痛苦道:“在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能找到她。这个抓迷藏的游戏持续了好久好久,久到我都忘记了时间,一直持续到现在。”

    “如今梨花开了,我记得她还未离开时,后院里的那棵树也是开得如此灿烂美好。可是她不在了……”

    说到此处,季禾捡起掉落在桌子一片梨花花瓣,紧紧的攥在手中,然后张开。

    “那棵树,不是梨花,而是名唤梓言花,它外形与梨花别无二般,唯一区别便是这花的汁液是淡紫色的,被沾染后不易清洗。”

    梓言花的花瓣白中泛粉,落到手中,沾染到的却是紫色,她曾不顾他的阻扰,兴高采烈地去摘,双手就被染满了紫色,她举起来让季禾看,季禾回应她的是一个温柔的笑。季禾怎么也不会想到,让自己的手染成紫色,成为了她最喜欢玩的游戏。

    “那棵梓言花树花开之后,就一直保持着花开不败,她不在了,花便立刻褪去颜色,枯萎,败落,树也是呈枯死的状态。我一度以为这棵树已是死了的,却不想,在她离去的第二年,它抽出了新枝,不久之后又开出了花。只不过,再也不是可沾染紫色的花瓣了,就如许多寻常的梨花一样。”

    “她曾经躺在我的怀里,低头轻喃,让我忘了她。可是,我知道,我不能。这里是她生活的地方,她死后,我就知道我今后都无法离开了,这个幽静的小村落,处处有她存在过的痕迹。”

    “从此,我便在这里过活。”季禾举起酒杯,双眼带着迷胧,微微眯着眼,失神的望着杯中的酒,眼角似是浮有十分明显的醉意,他用指腹在杯沿细细摩擦。

    “这是她曾经酿的酒,明明我与她本不是会喝酒的人,她却执拗的酿了许多酒,埋在这河里,说什么,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有了,就算不喝也要有酒,有酒才算是生活。”

    季禾轻轻地笑了笑,“其实她酿的酒不算是酒,她哪知酒是如何酿造,不过是由着性子胡来,她却天真的酿了许多许多,还拉着我把它们沉在河水里。”

    “从来只听过埋酒,何时听过沉酒。无奈我总是那么由她的性子,她要做的事,我怎么会拒绝,即便是无理取闹。”

    “可是,”季禾喉咙似是被噎住,“我现在好想去讨厌她,不是恨她,只是想让自己有那么一点点讨厌她。我在想我是不是太过宠溺她,她才会如此任性,她说的抓迷藏一定要我找到她才可以,一点没有余地,不肯自己出现。”

    华亦戈静默了一会,“那这梨花是怎么回事?按理说她不是出现了吗?”

    季禾苦笑了一下,“这枝梨花了,该从何说起呢,许是她说过让我忘了她,亦或是独自一人太久,我对于她的记忆真的一点点的错乱起来……”

    季禾想起那日春光正好,庭院梨花开的万般娇艳,悬挂正对在庭院石桌上的那一枝最甚,他没有闲情雅致欣赏那明媚的光景,只是在这光景之中,心中一动,折下了那枝梨花。他不过只是一时心起,那曾想,在第二日的时候,那枝梨花竟然幻化成她的模样站在他的面前。

    季禾哭了起来,一个自己已麻木到怀疑臆想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眼前,此刻已经清晰起来,他终于想起她的模样了。

    梨花幻化成的人,清脆声音在迷朦处轻轻回荡。“我一直在等待,等待你找到我今日,你终于可以陪我度过二十岁的生辰了。”

    “每一年,在她生辰前一日,我都会折下一枝梨花,等待第二日可以见到她,可是后来,我恨这样的自己,我看到的不过是虚假的她,不是真正的她。”

    “我可以折下千百枝花,幻化成千百人一样的她,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但那枝花就只是一枝花,再怎么想象,也不会是她,而且,我又怎么舍得有人去代替她,怎么会有人可以取代她……”

    语毕,季禾彻底醉了过去,倒在桌子上。

    然后他日日到河边去迎接他的新娘,因为曾经的他未能亲自去迎接。他想终有一天抓迷藏的游戏会结束,而他也会等到他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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