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锈弯刀与安神丸
城门打开之后不久,一辆略显简陋的小马车晃晃悠悠出了城。
西风负责当马夫,狭小的车厢里勉强挤下三个人,如果阿宁承认自己是人的话。
“我们其实完全有能力买四匹快马!”
“阿福说今天有雨,我不喜欢下雨天。”
“那我们完全可以买一辆更大些的马车!”
阿宁睁开眼瞧着说这话的慕清越,她很无辜的说道:“这马车不是我挑的。”
马车是陆景非挑的,连阿宁都好奇,他这是抽哪门子疯?
陆景非撑着下巴看着外面发呆,看他这个样子,慕清越只好把心里的不痛快咽回肚子里。
本着转移陆景非注意力的用意,慕清越故意转头问阿宁:“你为什么不喜欢下雨天?”
这个问题他问得无心,他只是没话找话的随口一问,可是这个问题对阿宁来说并没有那么简单。
“我一直都不喜欢下雨天,没有原因,就是喜欢不起来。非要找一个理由的话,那是因为我哥。我哥在这种天气的时候总是全身上下透着悲伤,对我也会难得的纵容。”
慕清越没想到会是这样,他忙说道:“抱歉!”
“为什么要抱歉?我对我的父母没有任何印象,我也问过我哥,我确实没有见过他们,可能我的父母缘就是不好。可能是因为我们相依为命太久了,他才会因为自责而愤怒。很多人认为我在千机阁过的不好,可我并不觉得。”
慕清越倒挺意外,他不由问道:“你在千机阁没受什么委屈?”
阿宁勾了勾嘴角算是笑了笑,但是这笑很僵硬很不自然。慕清越意识到,他的话可能很蠢。
“我在千机阁的身份不存在委不委屈,不过是非人的活法而已,习惯了,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
陆景非扭过头看阿宁,他终于问出了心里存在已久的疑问:“你为什么不反抗?”
阿宁低头想了想,抬头说道:“我以为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而且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不夜城城主是我亲哥。”
她以为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厉害也只是比普通人更厉害一点儿,更何况她还有恩情要还。
陆景非看着阿宁,他有一种喜遇故人的错觉,他们很像,给他的感觉很像!
心里想着,话就出了口:“你很像我小时候的一个伙伴,只是她很爱笑,她笑起来的样子可好看了,可是我找不到她了!”
“为什么要找她?”
“我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
“如果她过得不好,那她为什么不来找你?”
阿宁的话太有道理,以至于陆景非都不知道要如何反驳,是要去怀疑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既然已经没了千机阁的束缚,她为什么还不回来?
明明,明明她还想着救他们,可为什么她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陆景非只是想,只是想知道她活得很好,她过得很好!
阿宁抬手拍着他的肩,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有的人陪你走一阵子,有的人陪你走一下子。宴席散去,各奔东西,更多的记挂在心里,默默道一声保重,就够了。”
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雨丝,落在脸上清清凉凉。陆景非放下车帘,他靠着车壁缓缓闭上了眼。他明白阿宁说的很有道理,是他不肯放下而已。
雨丝换成了大雨滴,瓢泼大雨如期而至。小马车在大路上慢慢悠悠走着,密集的雨声仿佛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靠着车厢闭目养神的阿宁缓缓睁开眼,她的手抬起,一把看着品相不好的弯刀在她手里现出全貌。
这把刀是昨晚阿宁趁阿福故意躲着她的时候从库房深处顺出来的,刀身上锈迹斑斑又透出一股子浓重的铁锈味。
陆景非和慕清越被这熟悉的味道刺激到,睁开眼看清楚眼前的刀,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最明显的一点。血的味道,不也是那股子铁锈味嘛!
西风叫停了马,其他三人也相继现身。他们没有看到敌人,但他们察觉到了危险。
阿宁一手握刀一手撑着纸伞跳下车,她眯着眼睛看了看四周,手一抬,手里的刀指向右前侧,沉声说道:“别躲了,直接出来说吧。”
她话音刚落,几个影子从大树上飘然落下。
五个全身裹着黑布条的壮汉,其中一个手里提着被捆成粽子的阿福,阿福的嘴还咬着一块白布。雨淋久了,他的脸白的泛着冷光。
隔着雨幕,阿宁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能分辨出他们的气息,是无常府的那些家伙没错。
为首的壮汉刚抬起手指向阿宁,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就觉得天地翻转。他都没有来得及去感觉哪里不舒服,他就散成粉末消失无踪了。
其他几个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觉得眼前有什么一晃而过,刚看到翻天覆地,紧跟着就散的难觅分毫。
而准备偷袭的那两个刚挑开车帘就崩成尘埃又化为了无形,两根锁魂链还未坠落就被一把锈迹斑斑的弯刀挑飞出去。
阿福趴在泥水里,周围还躺着七根锁魂链。阿宁挑开捆着他的铁链,然后蹲在他前面看着他,她并没有急着去捡锁魂链。
“我……”
“阿福,太差劲了,几个无常使就能把你捆了,你都不觉得丢脸吗?”
阿宁这嫌弃都到脸上了。
阿福仰头看着阿宁,他只觉得一口气上不去又下不来,梗在那里难受的很。
“还不起来?你是要等着明年今日谁给你上坟烧纸吗?”
阿福嗖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开玩笑,小城主这慢慢悠悠的语调那可是标准的动了火气的征兆,再闹下去,明年也就不用上坟了!
雨点溅在身上,那感觉真不舒服。
阿宁看着泥水里的锁魂链,咬了咬牙才移开了视线。她起身上了马车,然后撑着伞坐在另一侧,抬了抬下巴示意西风继续赶路。
阿福站在道边目送马车走远,这才弯腰把泥水里的弯刀和锁魂链一并捡了起来。掐诀念咒,阿福一闪就回到了不打烊的后院。
这里和他离开时没太多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他们城主正磕着瓜子看手里的账本。
阿福抖了抖身上的水,因为动作幅度有些太大,不免把水珠子甩到了他们城主脸上。
但是阿福就是当看不到,他说道:“小城主心情不好,几个无常使全没了,不过她把刀留下了。”
“嗯。”
城主看样子是不想搭理他,看来这位心情也不佳。
阿福果断收起哀怨,他拿着东西去了仓库。把东西放好出来的时候,城主已经不看账本了,他正盯着外面的雨幕出神,看起来心情很低落。
城主心情不好,他也没办法帮什么,不添乱就行了。于是阿福轻手轻脚出了屋到了前面店铺里。阿宝不在,他还得守铺子。
入夜之后雨并没有停,雨天夜路很难走,于是他们决定在一个临近官道的小村子里找一户人家借住一晚。
他们选了村长家借宿,给了些银钱,村长媳妇儿和儿媳一起给他们做了一顿饭。
淋了雨的几个人都换了干衣服,阿宁还把头发洗了洗,不过她懒得多擦几下,就这么散开晾着。
村长的小儿子正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坐在屋里一角,时不时偷偷看阿宁一眼。
阿宁自然是察觉了,但她不想理会。倒是陆景非,一起一落间就把少年羞涩的目光彻底阻断了。
夜里本来没事,几个人谢绝村长的好意,他们选择挤在一间还算不简陋的屋子里。后半夜的时候陆景非突然发起了高烧,都烧到开始说胡话了。
慕清越一边想办法给他降温,一边派人去找大夫。
万幸离这里还算近的镇子上有个年轻大夫,这位大夫是真没想到大晚上会有人闯进他的屋里,二话不说就把他拎出了被窝,一路风驰电掣,根本就不给他求救的机会,他就被提进了一户农家院。
“大夫,他到底怎么了?”
面对慕清越焦急的询问,大夫是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他是真不知道这话当讲不当讲。
阿宁看着可怜兮兮的大夫,开口说道:“你瞧不出他有什么病。”
“嗯!”
大夫庆幸的想哭,万幸这里还有个清醒的人呀!不然,他今晚怕是过不去了!
阿宁伸手试了试陆景非额头上的烫度,她转过头对战战兢兢的大夫说道:“你给他开些安神的药,剩下的你就别管了。”
有人开了口,大夫自然是十万分的乐意配合。他把药箱子一打开,迅速取出一瓶药丸子,献宝似得举到了好像很懂的阿宁的面前,殷勤的说道:“公子,这个是我爹秘制的安神丸,只需温水化开服下即可!”
阿宁接过药瓶打开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黑丸子,扔进嘴里嚼了两三下,苦味让她当即把脸挤成了包子褶儿。
那样子,要不是不允许,大家都想笑。
阿宁把药塞给慕清越让他去喂,自己抱着水缸喝了半缸水才勉强从苦味中回过神来。
她缓了缓才问大夫:“你家这药专治惊吓疯吧?”
大夫惊讶的说道:“是呀,公子是认识我爹吗?”
阿宁没再理他,跟他爹没什么关系,主要是这苦味太刻骨铭心了,尝一次到死都忘不了好不好!
这世上有些药呀,总是只治那些奇奇怪怪的病。
大夫这药很有效,第二天下午陆景非悠悠转醒,除了有些不太精神,别的没什么问题。
阿宁说要去镇子上换快马,所以他们顺带着把大夫送回了家。慕清越去挑马的时候,阿宁在大夫的小药堂里找到了不少古怪的药。
这些药是大夫的爹留下的,具体有什么功效,老爷子到死都没有透露半分。要不是他们这里的丧葬习俗不允许,老爷子倒是想把这些东西全都带进棺材里。
阿宁问大夫想不想学,大夫看了两眼陆景非,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说想学。阿宁给了他一本古书,说是就当抵药钱了。
从小药堂出来,阿宁把搜集来的那些药交给了镇上不打烊的掌柜,然后才和慕清越他们汇合。
换上了马匹,他们行进的速度快了很多,两天之后就到了凉城。
木家堡距离凉城还有两天路程,其中多半是难行的山路。他们商议之后决定先在凉城休整一天,明天一早再启程。
赶巧今天是乞巧节,凉城晚上有放河灯祈福的活动。
陆景非问阿宁要不要去,阿宁反问他去做什么,祈祷生意兴隆吗?怎么兴隆,多死人?
这话……
陆景非决定还是少问阿宁一些正常的问题吧!
晚上除了祈福,还有花灯巡游,不祈福也可以看看热闹。
阿宁坐在凉城最好的酒楼二楼临街的窗户旁,她一边吃着酒楼的招牌名菜醉鹅,一边有一眼没一眼看街上热闹的人群。
“今年这十二花神的扮相真是绝了,尤其是琳琅姑娘的水仙花神,那简直就是真花神呀!”
隔壁桌的几位看得口水都快擦不过来了。
陆景非收回视线看向阿宁,他好奇的问道:“不夜城里有没有这样的热闹场面?”
阿宁想了想,点点头道:“不夜城里经常有热闹场面,不过我没有细看过,我哥不许我看。”
“为什么?”陆景非不明白城主家教怎么就这么严呀!
“不许就是不许,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阿宁瞥了一眼街上热闹的人群,她放下手里的筷子说道:“我吃饱了,我去不打烊看看,我一会儿直接回客栈,你们不用等我。”
入夜后的不打烊那可是个闲杂人等禁止入内的地方,陆景非他们也没问阿宁去那里有什么事,问了也白问。
饭也吃了,热闹也看了,几个人一致决定回客栈睡觉。他们刚回客栈不久,阿宁就回来了。
一夜热闹却也无事,天亮城门打开时,他们已经在城门口等了一会儿。
山路难行,不是说山势陡峭难攀登。这一带山势都比较平缓,不好走是因为二十多年前的旧路已经荒废,现在想去木家堡,那只能重新开一条路。
木家堡一夜间被血洗,这闹鬼的传闻越传越邪乎。之后又有几个人在这里丧命,以至于再也没有人敢靠近这里。
陆景非和慕清越很担心他们会找不对路,阿宁却一副万事都不着急的呆板模样,她的每一步都走的有条不紊。
他们跟着阿宁闷头往前走,直到阿宁停了下来,他们才抬头看四周。
嘿,他们又到了一大片坟地里!
不过这里的坟冢都有墓碑,从墓碑上来看,这里葬的都是木家人。
阿宁拿出她的青铜镜,一个挨一个比对着墓碑上的名字,然后不停在墓碑上做奇怪的记号。
陆景非感觉阿宁是在核对身份名字,但是有必要一个个核对吗?
就在陆景非打算要问的时候,阿宁突然头也不抬的说道:“我们现在需要挖坟开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