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放下与离别
“怎么放得下！放下了，我怎么去见我的亲人！”
“他们真的疼你爱你，他们又怎么会舍得你痛苦难受！”
木宛如转过头看身边的年轻人，他的眼眶泛红，但他看起来又不像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二十来岁的年纪，让她想起很久以前与那个人的第一次相见。
“江一白说我弟弟还活着。”
“我不骗你，我无法确定你弟弟是不是还活着。江一清也许真的给他铺了一条从军之路，我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我不知道争权夺势、你来我往之间他能不能存活下来。活着，已经够艰难了！”
他可以选择诓骗，可是他突然就不想了。陆景非一直活得很真实，真实的让他自己都觉得残忍。而木宛如好像正好相反，她身边那么多人都选择瞒她骗她，可结果呢？
如果真实和虚假的结果都是死亡，那选择真实好了，至少死了也不用做个糊涂鬼。
“我要当年木家堡血案真相大白于天下，”木宛如盯着陆景非，她满怀期待的问道：“你，你们，会帮我们吗？”
陆景非能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但是真到这一步时，他还是不确定的回头看向阿宁。
阿宁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难得明显可见的目光平和的看着他。阿宁没有任何承诺，陆景非却觉得异常心安。
这么多年了，除了那个人，他第一次再有这种感觉。
“我不能帮你复仇，但是我会尽全力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木宛如自己钻进了魂瓶里，她累了，真的太累了！
浑浑噩噩活了二十多年，死后又被仇恨折磨了那么久，杀人并没有让她感到解脱，她反而更痛苦。
放下仇恨很难，但是她真的承受不住了，如果家人恨她……
可是她真的做不到！
老宅里的事情并没有因为木宛如的罢手而结束，江老夫人疯了，原本就在观望的其他江家人结伴跑了过来，他们不由分说就把全部责任推到了江一白身上。
江家的家务事，外人不好插手。
阿宁又在眨眼间不知去向，于是三个人结伴回了小院。大家的心情都不好，最后三个人索性坐在院子里喝起了已经凉透的茶水。
阿宁啃着酱肘子回来时，三个人凉茶热茶已经喝了三壶，那脸还是各不相同的苦相脸。阿宁也不打算安慰，关键她也不会安慰人呀！
“宁公子，我有个不情之请！”
阿宁回头就看到样子有些狼狈的江夫人，看她的样子就能想象到江家人对他们夫妻有多不尊重了。
“什么事？”
“我想和我表嫂，哦，就是木姑娘，我想和木姑娘单独聊几句！”
阿宁打量着面前这个腰背略佝偻的女人，后者被她瞧的勇气急速流失。
“江老爷之前提过，夫人的外祖父姓杜。”
“是。”
江夫人不知道阿宁是不是怀疑了什么，她以为阿宁还会有问题要问她，可实际上这位宁公子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阿宁伸出手，江夫人不解的抬头看她。阿宁略无奈的说道：“手伸出来拿魂瓶。”
“哦，哦！”
江夫人两只手捧着伸到阿宁面前，阿宁将魂瓶往她手心里放的时候将她的手掌快速打量了一遍。
“去吧。”
阿宁还真不怕她翻出什么新花样，大不了就是把木宛如放出来继续杀人。
江夫人松了一口气，她连连道谢。
阿宁指了指身后，示意她去屋里，有什么事情，自己看着办吧。
江夫人说是有话对木宛如说，可自从进了屋子她就一直坐在那里没有说话。就那么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魂瓶里有个微缩的屋子，木宛如从屋子里走出来等她说些什么，却只是空等而已。
江夫人内心犹豫挣扎了好半天，木宛如都没了耐心打算回屋，江夫人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她的头还是低着，背也还是挺不直。
“二哥说要带我们脱离江家，我们明日就启程前往明都！二哥会想办法谋个差事，表，表嫂，流儿是我们的儿子，也是你和大哥的孩子，你放心，我和二哥一定会将他教导成一个好人！”
江夫人憋着一口气把话说完，也不等木宛如说话，她转身就往外跑，然后一个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角摔在了地上。
“玲珑。”
听到木宛如的轻声呼唤，本就局促的江夫人全身一僵，她反而忘了要先站起身。
木宛如叹了一口气，她柔声说道:“玲珑，一白真的要去明都闯名堂，你就更应该打起精神堂堂正正的活着！范玲珑，你不应该如此卑贱的活着，你可是大英雄范临的女儿！”
江夫人神色呆讷，半晌后她突然掩面痛哭起来。
木宛如双手撑着瓶壁默默看着，她的眼里也涌出了泪水。
哭过之后，胸中多年的郁结也一扫而空。江夫人利落的站起身，她拍了拍裙子，身姿挺拔的向木宛如施了个礼，她没再言语，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木宛如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只剩叹息。
阿宁对于完全换了一个人的江夫人没有任何反应，好像这个人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江夫人告辞离开，阿宁走进屋子去取魂瓶，她也打算离开这座老宅了。
“你似乎并不好奇她的变化。”木宛如看不懂这个年轻人，一个人前后差距那么明显，他为什么就不好奇呢？
阿宁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她在桌子旁坐下，看着木宛如问道：“那晚要杀你的家伙，是你杀的，还是她杀的？”
木宛如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不是不好奇，他是已经发现了！
“他们夫妻成亲之后就被那个老妖婆子赶出了老宅，她那天是来探望我的，正巧赶上我临盆。她担心我，所以想留下来陪我，结果却被婆子们赶了出去。那些婆子要杀我的时候她冲了进来，杀了她们，然后扶着我要带我逃命。”
阿宁虽然已经猜到，但是依然很震惊，她忍不住问道：“她当时也怀着身孕，月份应该也不小了吧？”
木宛如点点头，她说道：“比我晚一个来月，不过她的肚子一直不是很明显，她当时还经常开玩笑说怀着的一定是个小丫头！”
阿宁没有深谈那些细节，只是问道：“江一白说他的夫人看到那些黑衣人袍子上有什么图案，你记得吗？”
木宛如努力回忆，然后说道：“是有什么图案，可是当时天太黑我也没有看清楚。不过我肯定，那个图案和今天这些人身上的图案不一样！”
阿宁点点头，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
木宛如倒是忍不住问道：“人死后，是不是都要去不夜城？”
这二十年来，木宛如和外界没有过任何的接触，不过她还记得她活着的时候听过的一些故事。有人给她讲过，去世的人都会去一个叫做不夜城的地方，如果她哪天去世了，她也会去到那里。
阿宁随口回道：“一般是，也有特殊情况。有的被术法困在某处，有的被道士之类的打散魂魄，也有因为执念留守原地，还有一种是死在战场上。”
“哦。”
木宛如似乎没了聊天的兴趣，阿宁则在想图案的事情。就这样，四周安静下来，隐约能听到谁的叫骂声。
“他也不在不夜城吗？”
木宛如突然打破沉默先开了口，阿宁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谁。
阿宁拿出青铜镜对着她照了照，翻转镜面对向自己时，镜子里浮现出一个年轻男人的模样。
“他就是江一清？”阿宁把镜面转向木宛如，语气诧异的问道。
木宛如看着镜子里熟悉的人影，克制不住想要伸手去摸，结果只摸到了坚固的瓶壁。
阿宁转过镜面开始查找关于惠城的消息，这个很好查，几乎是瞬间，镜面上就浮现出了关于惠城的点点滴滴。阿宁快速浏览完上面的记载，呵呵干笑两声。
收拾好心情，阿宁将木宛如的记忆快速浏览一遍，她不但找到了木宛如没有看清楚的那个图案，她还看到了一张有点儿眼熟的脸。
陆景非的嘴，开过光吗？
阿宁取出一卷卷轴，摊开之后开始奋笔疾书。木宛如看不见她在写什么，就是觉得这人写字这么快，写出来的字一定不会好看。
“我在外面听到江夫人说他们一家要去明都？”
木宛如看向说话的阿宁，她随口应和道：“江家也容不下他们了。”
阿宁点点头，赞同道：“这里确实也不需要他们了。”
说完，她收好笔墨，把卷轴卷好塞进袖子里，然后对木宛如道：“他说他在等人，他又说他等的人等不到了。所以，你还要见他吗？”
木宛如内心十分纠结，她再三犹豫之后才问道：“他，过得好吗？”
“怎么算过得好，怎么又算过得不好？”阿宁挠了挠下巴，说道：“不过都不重要了，因为已经结束了。”
放在一旁的青铜镜震动了两下，阿宁看了看，转回头看向木宛如，“不夜城暂时去不了，留在齐县，或者去惠城，这个你自己选。说吧，你选哪个？”
“我去惠城。”
阿宁以为她还要犹豫一会儿，没想到她马上就做出了决定。
她如此果断，阿宁也就省心了，直接打开魂瓶就把她放了出来。
“你为什么……”
木宛如话还没有说完，阿宁就不见了，准确来说，是她已经身处飞
沙走石之中了。
江家老宅小院屋里的阿宁一边收魂瓶一边嘀咕道：“哪那么多为什么，是觉得日子过得还不够心烦吗？”
阿宁出了屋，院子里的三个人已经不喝茶了，就是心情还是不太好。
“走了。”
阿宁一招呼，陆景非和慕清越就站了起来。他们向清风道长道了声再见，然后跟着阿宁走出了院子。
现在的江家老宅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谁也没有精力管这几个外人在干嘛。
阿宁路过江家藏书的无涯院，见院门开着，院子里站着江一白，阿宁迈步走了进去。
江一白向阿宁躬身一拜，恭恭敬敬唤了一声：“宁公子！”
“江夫人说你们一家要去明都。”
“是。”
“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
阿宁指着笔锋苍劲的牌匾，问道：“这里面的书呢，不要了？”
江一白眼中充满了不舍，但是终究只能咬着牙说道：“我已经不是江家人，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我了！”
“这样呀，”阿宁认真想了想，说道：“那我要拿走的话，你是管不着的吧？”
江一白茫然的看着阿宁，他感觉自己的脑子生锈了，要不然他怎么会听不懂人话呢。
阿宁也不多解释，她直接掏出了她的青铜镜。她拿袖子擦了擦镜面，然后对着藏书楼这么一照，只听嗖的一声，整个藏书楼就钻进了镜子里。
在江一白惊掉下巴的震惊中，阿宁把院子里其他屋舍也一并收了进去。也就是几个眨眼间，院子里只剩下几棵大树。
“小城主，”蹲在墙头上的阿宝直到阿宁那边完事了，他才跑到阿宁身边笑呵呵的问道：“小城主还需不需要跟班的，您觉得我怎么样？”
“我觉得你有点儿聒噪。”
被嫌弃的阿宝笑嘻嘻的脸马上变成苦哈哈，不过他很有自知之明的转向了江一白，他关切的问道：“江老爷，您是不是要去明都呀？”
“啊，是！”
阿宝一下子又精神起来，他忙说道：“正好这些日子不打烊清闲，不如您雇我护送你们一家去明都吧！我要求不高，您给我画幅扇面就行了！”
江一白不敢贸然应下，他看向阿宁，阿宁点头同意了，他才连声感激阿宝的仗义相助。
阿宁把卷轴交给阿宝，她转头对江一白说道：“等到了明都，你和你的夫人就把这个卷轴交给陆景凡，他问你们什么，你们如实对答就好。”
接着阿宁又拿出一块小铜牌递给江一白，她说道：“你们家的书暂时先存放在不打烊，我会让他们整理好书单，你们家人拿着这个牌子可以随时借阅。”
江一白接过铜牌又要谢，阿宁已经转身走了。江一白低头看手里的小铜牌，上面一面刻着借阅二字，一面雕着一个他完全看不懂的简单符号。
阿宝凑过去看了一眼，认出这是不夜城藏书楼的专属借阅牌。
掌柜阿福对于伙计阿宝不务正业去给别人当保镖的事情置若罔闻，看样子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陆景非精神不好早早就睡了，慕清越原本想梳理一下这几天的事情，阿宁让他也早点歇着，说是明天还要起早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