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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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既然应了沈峦去沈府学堂学习,沈媛再用不着操心,李嬷嬷定会办的妥帖,无非就是知会先生一声,多摆张课桌。
至于书本,沈媛早早命人采买备好,全都堆进了沈峦的房间。
祖母送的砚台,被沈峦收进了柜子,说是等以后学有所成的时候,再拿出来用。沈媛没说什么,砚台是祖母送给沈峦的东西,任由他自己处置。
画眉与杜鹃在一边帮衬,很快就把书箱装的满满。
“阿姐,我整理好了,”沈峦对着书箱数了好几遍,确认下明天要带的东西一样不落。
沈媛略看了眼,在她记忆里,学堂的先生讲的,跟书本多半没什么关系。侯府上下无论年长年幼,都坐在一个教室,由两个先生在管。一个管之乎者也,一个管骑射武艺,按着入门早晚,教授深浅不同的学问。
像沈峦这么大,先以练字与背诗为主,等积累一定时日,才能到这些书里记载的那些文史经学,家国策论。
“今晚阿姐要出去一趟,晚些回来。”沈媛闷在家里几日,早就想出去透透风,脸好完全了,也不用遮遮掩掩。
听说幽篁里开了家新店,果子酒味美香甜,只堂食不外带,每日去排队喝酒的丹州百姓络绎不绝,还有不少慕名而来的外地人。
沈峦明天要上学,总不能跟她大晚上疯在外面的。
见沈峦有些不舍,沈媛摸了摸小孩的脸,“回头阿姐给你带好吃的。”
“嗯。”
沈峦送阿姐出门,回到屋子里,心里空落落的,这些日子跟阿姐一起住,除了睡觉,几乎没分开过,逐渐成了习惯。可阿姐也不能事事都带着他一起。他看着书箱,都是阿姐给他准备的书,想明天就要去学堂,顺手铺开宣纸,准备再练练执笔写字。
“汪!汪汪!”
“小白?”
之前沈峦从花灯集市上捡回来的黑色毛团,洗干净后,成了个小白狗。沈媛一走,小狗趁机入了屋,钻进沈峦的怀里。
张大夫把小狗的断腿接好后,画眉姐姐和他一起,在瑞雪院靠近东屋的大槐树下,搭了个小狗窝。他还给小狗起了个名字,叫小白。
小狗的毛软软的,十分舒服,“小白,阿姐今天不在,咱们晚上吃什么呀?”
沈峦起初都是把自己吃的,省下来分给小狗一点点。后来,画眉与杜鹃盛饭菜时,就顺带挑几块肉骨头,放去狗窝。
“明天我就要去学堂了,你自己在院里要乖,不能给阿姐惹麻烦,知道吗?”
小狗摇摇尾巴,似乎能听得懂。
“我得努力读书,考个功名,为娘亲争气,阿姐大概是这么希望的吧,”自养小白后,沈峦时常对它说说心里话,侯府同龄的孩子,都不喜欢他,他把小白当做好朋友,“还有祖母,是个很厉害的人,也很善良。”
从前,就算再苦,他也一直坚信,只要肯努力,以后一定会越变越好,所以上天把阿姐派到了他身边,他唯一的报答,大概就是好好念书,求个功名了。
画眉送来果盘,见小少爷抱着小狗走神,笔尖在宣纸上画下一个又一个圆圈。
沈媛回来的时候,沈峦已经睡下了。
卧房里留着灯火,画眉与杜鹃一直守着。
“不是让你们不用等我了吗?”沈媛醉意上来,走路东倒西歪,被两个丫鬟扶回屋子。
“峦少爷起初不肯睡,说要等姑娘回来,后来实在撑不住了,怕明天上课早起不来,才去睡了,还让奴婢保证,一定等着姑娘回来再灭灯火,”沈媛卧床,画眉边给沈媛脱下鞋袜,杜鹃打来洗脸水,又让人去烧醒酒汤。
“等……我……”忘了与沈峦说,不用等她。
沈媛心里暖暖的,不是因为喝了酒,而是那盏一直等着她回来,未灭的烛火。
果子酒味美甘甜,后劲儿也大,她喝时没事儿,一路回来,却是有些晕。没等醒酒汤端来,倒头就睡,入了梦乡。
第二天,她懒懒的起床,伸展开肢体,恋恋不舍的挪下了床榻,问杜鹃时辰几何。沈峦第一天去学堂,该是已经走了。
“回大姑娘,未时三刻,”杜鹃想笑却不敢笑,“峦少爷回来用了午膳,刚走不久。”
竟然睡了大半个白天。
只有等阿峦晚上回来,问问他喜不喜欢上学。从前小松就顶顶不喜欢去学堂,她为了哄他,彻夜讲书中自有颜如玉的大道理,然而小孩理解的意思好像有点跑偏,传到祖母那儿,就成了只有读好书,才能娶好看的媳妇。
洗漱完毕,沈媛去凤鸣院请安,在门口碰上二婶与三婶,从凤鸣院出来。跟在她们身后的,是沈管家与几个内府的管事,定是来与老太君商量四房的婚事。
四房的婚事既定,年底吉利日子就要过门了,从丹州到川州送亲,也就剩下三个月准备。婚事一直由罗阳侯夫人倪氏张罗,嫁妆早就清点出来,在库里备着。
沈老侯爷只有这一个姑娘,嫁的又是老太君娘家西原府的故交,自是要风风光光,配得上柴家不菲的聘礼。
“大姑娘来了,”侯夫人倪氏最会做人,逢人便是三分笑,哪怕对面是最惹她心烦的沈媛,“冯家门店进了批上好的丝锦,今儿一早差人送了些过来。花样市面少有,质地也是特级,适合夏日成衣,姑娘们最是喜欢。我正想着请大姑娘来我房里挑些喜欢的,这么巧,这就给碰上了。”
换做从前,沈媛定是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她才不稀罕。倪氏也就是说说,尤其当着李嬷嬷的面说,当做在老太君面前赚好人。要是真想给她,早早就送了,何必说什么碰巧遇上,请她去挑。
丝锦多么难得,还是冯家的优质丝锦,在市面上千金一匹都抢不到,大都送进了宫中。倪氏亲生的沈姜,也不是每年都能穿的上丝锦做的新衣裳的。
可如今,大房除了她,还有沈峦这个萧氏正统的血脉,丝锦这般上乘的料子,才配得上他的尊贵,沈媛驻足,瞧倪氏也顺眼些,“那多谢侯夫人了。”
倪氏一愣,大姑娘还真想要?
“我就不去挑了,”沈媛道,“有多少匹,都送来瑞雪院便是。”
瞧着霓氏糊到锅底的脸色,沈媛迈着轻快愉悦的步子,错过轻笑摇头的李嬷嬷,径直入了凤鸣院。
吴氏因庶子与沈媛结怨,心里极其不痛快,可老太君偏心沈媛,从二房那儿分了她两家店铺,算是让她不要再计较此事,“大姑娘真是好福气,丝锦难得,二嫂送她,她倒是收得理所当然,全都要了去。”
“难得大姑娘喜欢,”倪氏望向李嬷嬷,李嬷嬷送走几个管事,耳朵正听着事儿呢,只能勉强笑道,“大嫂嫂生前,每逢得了丝锦,总想着给咱们两房送。如今大房只剩下大姑娘了,我们这些做婶娘的,也得多疼爱她些,让大嫂嫂在九泉之下得以心安。”
“她可不见得会念着二嫂的情分,”吴氏知倪氏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得。自从大哥大嫂离世,沈堂袭爵,倪氏才是正了八经的侯夫人,管着侯府的后宅,丹州权贵都得给她三分薄面。可沈媛别说给她请安了,连正眼都不曾给一个。
老太君活一日,沈媛就能无法无天,在罗阳侯府里横着走。
虽说过两年就可以谈婚论嫁,但沈媛一点儿待字闺中的姑娘礼数都不讲,门当户对的家族,谁愿意求娶一个性格乖张的夫人。
沈媛打了个喷嚏,想定是二房三房的两主母凑在一起,无聊至极,骂她取乐。
老太君对着方才二房送来的嫁妆礼单,看的仔细。二郎能耐有限,所幸娶的媳妇能干,府上这些年,里里外外都是二娘子打点,嫁妆选的正合适,有诸多连她都没想到的细节。
她只添了几笔,加了万两银与些许首饰,都是从她的私库里出。想她一生沉浮,耄耋之年,就只剩下了这些俗物,能给远嫁川州的女儿留个念想。川州路远,嫁了过去,不是想回就能回来的。嫁妆厚实,就算不得婆家所喜,也能把日子过好。
“父亲在世时,最疼爱四姑姑,按着道理,四姑姑的嫁妆,大房也该出一份子,”沈媛给祖母研墨,瞥见沈湘的嫁妆礼单,单单没有她大房的,铁定是故意为之,“祖母,您知道的,孙女并非吝啬之人,若二婶与孙女说了,孙女定会从私库里挑最好的,送给四姑姑做嫁妆。”
“难得你有心,”老太君道,“也无需太贵重,心意到了就是。”
“孙女懂得,”沈媛继续研墨,心里盘算着,自己一定要送沈湘一份她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大礼。
燃香不知不觉,就烧了半根。
老太君与李嬷嬷道,“听闻柴家的老太爷,喜好收藏百家典籍,我记得老三在世时,从各处搜罗来不少,放在藏书阁。如今沈家也没个爱念书的,不如随着湘儿的嫁妆,一起送去川州吧。”
沈媛手一顿,差一点把砚台打翻。
李嬷嬷何其敏锐,察觉大姑娘神色不安,似乎与藏书阁有关,却是不动声色,郡主的心思还在嫁妆礼单上,浑然不觉沈媛转瞬即逝的异样,笔迹又在纸上添上一行。
李嬷嬷退去,喊人办差事,却听沈媛道,“祖母,我随李嬷嬷一起去藏书阁。”
孙女向来不喜读书,为何忽然起了兴致,更何况三郎留下的那些书,多为名家所著,晦涩深奥,小孩子哪里能看懂。
“藏书阁里有三叔留下的字帖,我找几本,给沈峦练字用,”沈媛庆幸,小时候在藏书阁玩耍时,瞥见过这么几本。
她担心玉玺,本以为藏书阁是安全的地方,世家子弟少有人真心喜欢读书的,闲来无事,宁在内屋凑一圈牌九,也不会去藏书阁沾染墨香。
三叔过世前把玉玺藏在藏书阁,定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亲妹妹嫁人,老太君会把他收藏的书当嫁妆。
万一玉玺被李嬷嬷翻出来,沈堂还不得巴巴的拿着送去皇城向伪帝邀功?伪帝寻了八年的玉玺,重见光明,定会重重奖赏,她才不会给沈堂这个机会。
沈媛跟着李嬷嬷,在藏书阁一直晃到傍晚,直到最后一个仆役搬着书离去。玉玺安然无恙的躺在角落,沈媛终于松了一口气。
想沈峦下学了,见到字帖,定是欢喜。她的字虽尚可,却不是名家上流,沈峦若临摹,明明有更好的。她在藏书阁有新发现,三叔收集的字帖还真不少,足足几大书架,还有三叔自己写的。等沈峦再长大一些,她就去求了祖母,让沈峦进藏书阁随便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