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宫变(1)
是夜,赵构并没有如众人所想地在我宫中留宿,只温柔地将我放倒在轻柔的纱帐后面,呆呆地看了我半晌,我在一阵香甜的细香中酣然入睡,丝毫不知赵构是何时离去的。
醒来的时候,恍然觉得花园中的那一幕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不过是转瞬既逝的泡沫。身上犹裹着的明黄色外袍以及空气中淡淡疏疏的龙涎香的味道,侍女们一百八十度突然恭敬的态度都无不昭示着那不是一个可以简单飘过的南柯一梦。
我曾经认识他或者是见过他吗?为什么我没有任何的印象,我不曾记得在这个世界里,曾经有过短暂的失忆。可是他看我的眼神,他待我的态度,他缠绕在与说话间的一颦一笑,甚至是轻言低语时恬淡宠溺的神情与哑然失笑的语气,都让我恍然是那样的熟悉一种味道。难道,难道他只是看着我这样一张脸,望眼欲穿的是那个旧日的蝶羽?却又不曾在入宫前听闻他们两人有一丝一毫可能相缠的旧日缠绵。若有旧,又怎会分不清偷龙转凤过完全不同的脸。
我已经彻底迷糊,将自己的脑袋捣成了一团最糜烂的糨糊,不需要敌人短戟长枪,我已自乱了孤单的阵脚。
昏昏沉沉又足不出户了一段时日,日子如一潭死水,再激不起半点的涟漪。后宫原是个最守不住秘密的地方,而我,却即将被这一连串密不透风的诡秘折磨而亡。
这半月再却没见过赵构的面,恼的是兰馨殿里的奴才忽如一夜春风来似得勤快了起来,再不肯如从前似的离我半分,生生地成了囚在华丽鸟笼中最孤独的金丝雀。喜的是各宫房如鹦鹉般饶舌的娘娘们却不曾再踏入兰馨殿半步对我冷言热语,突然地人间蒸发。
日子便是在这样的战战兢兢中从眼角的流转间,从葡萄藤蔓的咿呀声中,从栀子花悠远凛冽的清香中缓缓滑落,不着尘埃。
忽一日,殿上伺候的掌事宫女倩柔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脚一软,未曾开言,便伏倒在我铺了织金嵌银软香罗的锦塌旁,将将地打碎我一枕清朗的鸳梦。
“到底怎么了?”看她只顾着不停喘气,受惊的小脸小鹿般乱撞,惨白如画皮里走下的夜行女鬼。宫里行事,性情需如陌上花开缓缓归如宁静,这般的张皇,换做那个嚣张清艳的明婉仪,该是早赏了一巴掌了。忍不住拿眼角瞟了她一下,示意她经久的姑姑却这般的不懂事。
“娘娘,娘娘……宫中……好多……好多兵……”倩柔姑姑不管我的眼神中微薄的嗔意,一急,将到口的一句话生生地截成了几段。
“兵?侍卫?”我不可思议地扬了扬手中柔软如花的丝缎帕子,小脸一皱,眉目皆揉在了一起。
“不是的,奴婢从前殿那过来,躲在树丛里看到一队一队穿铠甲的兵卒围在宣德楼那儿……看的真真的,可不是什么侍卫!”倩柔见我猜疑,急急地摇头,眼神里不自觉流露的惶恐不安,是对无法预料的未知事物的极度恐慌。
宣德楼凤凰行宫的第三道宫门,连同前两道宫门由三道护圣军负责守卫。平日里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的,造倩柔的说法,定是士兵哗变,能冲到这,怕是前两道宫门防守早已不保。我闻言惊地掉了手中的绣帕,竟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这事可乱传不得,倩柔姑姑是宫中的老人了,可是知道规矩的!”我咬咬牙,深呼吸了一口气,转头对着地上的宫女冷冷地训话,眼前晃过明婉仪那张恶毒而俏丽的容颜,语气不由得锐利了起来。
“奴婢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拿这事乱说啊!”倩柔见我刹那间变了个人,吓得急忙对天发誓。
“小全子,你派人去各宫的娘娘那远远地看看,或是找在娘娘那相好的姐妹,偷偷打听都有什么动静?”我下意识地掠了掠鬓角,转头唤过殿里的掌事太监。
“是。”小全子成稳地应一声,躬身后退。
“等等,你再亲自去宣德楼那,只远远地看看,到底是怎么了?”他方转身,未出殿门,又被我急急地叫去,宣德楼被围,士兵踯躅不前,那里必将激流暗涌,骚乱破茧而出,怕是只争朝夕。
宫里的人七七八八地出了去,大殿里更显得空荡荡起来,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颇让人心神不宁地害怕,我命人点着安神的檀香,让它一缕一缕轻盈地钻进我的鼻孔,一个人在厚重的纱帐下,颀身而立,脑子里空空的,落寞而不安地绞着手中的帕子。
仿佛花开了又谢,我派出打探的宫女太监终于狼狈地踩着碎步狂奔回来。
“娘娘,各宫的娘娘们也都得到了消息,太后命各宫娘娘火速去慈宁殿躲避。”
“娘娘,奴才打听得苗傅,刘正彦两位将军正领军围住了宣德楼,陛下正在城楼上与叛军对峙呢!”
“娘娘,留在宫外舍内的内侍们已经全部被叛军给杀害了。娘娘,咱们还是速去太后那避难吧!”
“娘娘……”
“够了!”我听着太监宫女们慌乱而口不择言的汇报,更觉心燥,冷不丁喝了一声,一反我平日的好性情,隐隐地透了几分恼怒,伏倒了一地的人猛然都一惊,都不敢再开口。
我趁着这空隙定了定神,目光扫过这群瑟瑟发抖的奴仆,同样的美韶华,花朵为骨,琉璃为心的人儿,却只能日日仰人鼻息地涯着日子,心头没来由地伤感,明知跪的多是入宫时候各宫房妃子故意安插进来的眼线,语气还是不可遏止地柔软了起来:“去宣德楼。”
“娘娘!”倩柔呆呆地看着我,仿佛一夕间不认识了我:“可是……”
“没有可是,你们若是怕死,大可不必跟来。”入宫那日太后看我的毛骨悚然的眼神,至尽成了我心头的一抹痛,这个时候撞进去,怕不被她当成亡国的妲己废了去。我对这场宫变的细节不清楚,但我清楚地记得历史上的赵构好好在杭州的温柔乡了纸醉金迷了一年又一年,我只能把今日赌在了他的一边,他若胜,我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