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宫变(2)
宣德楼,凤凰行宫的第三道宫墙城楼,汉白玉铺成的地面上雕刻着精致的八仙法器图案,珍贵的金丝楠木为柱,每一处转角的细碎花纹,每一扇窗框的镂空骨架,无不别致玲珑,匠心独运,与细微处见精致。
此刻,蓝丝绒一般明亮华贵的天空依旧澄净无垢,凤凰山青草掩映,绿水逶迤,风光无限。赵构一身明黄色的袍子,长身凭栏而立,重重宫阙映衬着他单薄的身子,更显得茕茕孑立,形单影只。他的双手隐隐从宽大龙袍的袖口中露出来,狠狠地抓着面前的雕花栏杆,细微地颤动。
宰相朱胜非一身朝服,侍立一旁,神色惶恐而憔悴,焦躁的眼神不时在赵构和宫门下的队伍中交替扫过。
宫门下,苗、傅大军持戟而围,黑压压的士兵与手中锋利的武器挤成一道黑白相间的肉墙。队伍的前面,两员身着银白色盔甲的将军跨着白马,手握大刀,久久凝视着城楼上的众人,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厚厚的硝烟味道,时间如冰凌般静止流动,谁也没有试图打破这暴风雨前的宁静,仿佛任何一种声音,都会燃烧成硝烟的导火索。
我示意内侍噤声,提裙蹑声走到他的身后,敛气而立。此刻,中兴四大将领俱不在他的身边,他初到杭州,立身未稳,内外忧患之际,强弩之末的他将要用怎么样的锦囊妙计迫退眼前的强敌,让我的心隐隐生出些许不安和疼痛。
“两位将军不知何如带兵擅闯宫门,杀我内侍?”赵构终于打破时间的平衡,语气中带着一个皇帝的威严,咄咄逼人起来。
“陛下赏罚不公,我等被逼无奈,出此下策。但要陛下交出康履!”城楼下,苗、傅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回答得理直气壮。
只见两人大手一挥,身后的几千将士齐声狂吼:“不杀康履,誓不回营!”城楼后的树林里,几只飞鸟在这震天动地的吼声中受惊而出,几声啾啾过后,复又惊鸿般没入另一处树林中,恍惚间没有惊起半点波澜。
“康履只一小小内侍,只怕请不动两位将军大架吧!”赵构冷哼一声,看着城楼下咬牙切齿。
城楼下两人被赵构点中死穴,面上一片潮红,不再答话,楼下死样的寂静,只剩下晚风滑过,微微地呜咽。
“陛下,何必可怜一个内侍,而不去抚慰三军呢?”朱胜非见赵构便要翻脸,忙低声在旁劝阻。
“朱丞相,难道你相信这两逆贼只为杀一康履泄愤?”赵构看着这位外表懦弱的宰相情急之中握着龙袍一角的手,缓缓地道。
“这……”丞相的额头开始冒汗,怕是他自己也无法用这牵强的理由说服自己,“但有一线希望,总要放手一搏!”
“放手一搏?”赵构望着朱胜非陡然坚定的脸,心头不由一颤,忍不住点了点头。
“是。”朱丞相面上一喜,忙令身后的侍卫将康履捆绑结实,缚了过来,几名军士用绳索将他勒紧,手忙脚乱地吊他下城楼。
康履手脚俱缚,绳子将壮硕的绳子勒出一条条印子,活象一只饱满的无芳斋大肉粽子。他口中被塞了白布,哼哼地作不得声。原是内廷总管,权势薰天的他,此刻,如一口等待宰杀的牲畜在晚风中不住哆嗦,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全是寒冷的恐惧,眼见得身子落到地上,马背上的人举起大刀,未曾落下,他身子一软,人已经昏死过去。
身后的刽子手面上一寒,露出极具轻蔑的笑容,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得将他的头剁了下来。“扑——”刹那间,鲜血如艳丽的泉水般喷涌出来,鲜花般怒放在墙角与阴暗的四周,酣畅淋漓。
“啊——”我忍不住提起袖口掩面,几曾见过这样的血腥,轻轻地叫了起来。
赵构的身子一晃,猛然转头,直直地盯着我的脸,似不信,似惊疑,似欢喜。
“汝等护送皇妃太后有功,特加封为淮南正、副制置使。还不叩谢皇恩浩荡。”耳旁响起朱胜非似有似无的声音,将赵构与我的目光复又转向马上的人儿。
马上的两人料不定朱胜非竟会越厨代庖地封赏,面色惊疑地互望了一眼,终是心底飞速膨胀的欲望支配了最后的理智,迟疑了半天,两人倨傲地抬头答话:“陛下即此大位,则渊圣皇帝回来,陛下何以自处?”
渊圣皇帝乃是被掳的钦宗皇帝,钦宗被虏之时,并未指定皇位继承人。此时,由两人嘴中说来,便是指责赵构皇位的名不正与言不顺,造反之心昭然若揭。朱胜非料不到两人是铁了心豁出去地放手一搏,并不吃他那一套文绉绉地招降,气得脸色更加发白。赵构冷冷地扫了一眼底下整装蓄势的三千铁甲,恨恨地开口:“你们若待怎样?”
“请陛下即刻退位,将皇位让于小皇子。”底下的两人得意地出声,眼角眉梢俱是飞扬的轻蔑。
“小皇子?两位将军打得如意算盘呐!”小皇子现年三岁,如何亲政,赵构洞悉到二人的野心,怒极反笑。
“陛下,以皇宫目前的守卫,何必与我等以卵击石!”
赵构楞楞地盯着地面,三道宫门转眼间被攻破了两道,自己手中何时又有能掌控得了的势力,情知二人所言不假,要自己退位,却又是那样不甘。
“好,朕答应退位!但是,不出三月,朕必让尔等跪着来求我!”赵构目光如炬,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
“啊——”周围滑过两声不合时宜地惊叹,一声出自身子疲软的朱胜非,一声出自百思不得其解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