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喜宴(1)
江南，杭州，钱粮巷李府。
是夜，灯火辉煌，满院皆红。蓝丝缎般温润的天空里布满耀眼明亮的星星，一轮明月皎皎自山中而出，落一宇清辉。满院触目，皆是代表了喜庆的鲜红色绸缎以及摇曳着暖暖烛火的大红蜡烛，房檐与转角各式大红的灯笼，一个压着一个，无不渲染着喜庆与热闹。在迎客厅开阔的白色墙壁上，一个硕大系红色软缎蝴蝶结的双喜占了大半个白墙，娇艳欲滴，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正中一张上好的桃木蝙蝠长寿桌上，两对一臂粗细的大红龙凤喜烛噼啪燃烧，光影氤氲，映衬得一室生辉，鬓影摇曳。
“吉时到——”唢呐声骤然而停，四周忽而静谧，一个宽厚雄浑的男高音穿透过所有人群，声音回荡在高高的房梁上，久久不散。衣饰鲜亮的宾客们三五而立，脸上的各种深情一晃而过，虽是喜宴，却仿佛所有人的眉间一缕似有似无的哀愁，久久不散。众人亦鸦雀无声，俱都转头望向那面连接内室的晶莹珠帘。
“来了！”不知谁高喊一声，人群里一阵骚动，珠帘一晃，玄光一闪，一个穿团花大红喜服，斜襟挂红绸花朵，手持红绸的新郎由内虎步而出，脸上的神情肃然，看不出是喜是悲，线条分明，棱角鲜亮的脸庞衬着一身的喜服，更显得玉树临风，姿态潇洒，人群在不由发出一声喝彩后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由着新郎牵引着红绸行至大厅中央。红绸的另一头，是由身着大红喜服，斜插艳红牡丹，两颊陀色的喜娘扶着的头顶一红盖遮头的新娘款款而出。
众人也不上前道喜，却见新娘过后，又一喜娘扶着一头顶红盖的新娘缓步而出，诧异的是，新娘的一手并没有牵着红绸，亦没有新郎牵引，手中紧紧握着的，是一块桃木刻成的三尺见长的灵牌，上刻：夫君吉青之灵位。
众人神色一凛，却没有惊诧或者是过分悲哀，仿佛事先都已知晓一般，亦不交头接耳，而是神色庄严地注视着大厅中央的三人。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礼成！”在司仪尖锐的呼喊声中，两对新人各自拜完天地，正待转身入洞房之际，众人依旧无余。此时，一个清越的声音如天籁般传来，打破了这一室的凝重与宁静：“妹妹恭喜两位哥哥和嫂子。妹妹身无长物，愿高歌一曲，恭祝大哥，二哥和两位嫂嫂百年好合。”
我手中抱着李延为我寻来解闷的古琴，俏生生地站在大厅的一角，一身为着这喜庆场面而穿淡粉的纱衣，头上并无钗环，只一根散发着微微荧光的白玉兰花步摇簪不停地晃着。
岳飞一双深邃的眸子向我射来，身影微晃了一下，我对着他粲然一笑：“恭喜大哥。”无比真心。
“好！妹妹琴音清越，词曲无双。妹妹的礼，定是两位姐姐收到最好的礼。”在新郎看着我失神的刹那，红绸一头的新娘轻启樱唇，缓缓对我而语。我含笑坐下，眼睛一抖，却看见牵着红绸的另一头，一双白嫩的小手轻轻地晃过，鲜红的手指紧紧地嵌在肉里，无声的疼痛。
“春风吹呀吹吹入我心扉
想念你的心呯呯跳不能入睡
为何你呀你不懂落花的有意
只能望着窗外的明月
月儿高高挂弯弯的像你的眉
想念你的心只许前进不许退
我说你呀你可知流水非无情
载你飘向天上的宫阙
就在这花好月圆夜两心相爱心相悦
在这花好月圆夜有情人儿成双对
我说你呀你这世上还有谁
能与你鸳鸯戏水比翼双双飞……”
优美的琴音流水般倾泻下来，整个大厅里寂静无声，俱都沉浸在我我婉转的歌喉里，这首21世纪现代婚宴上必唱的歌曲，听来欢快无比，可谁知，我心头淌血，如秋风般萧瑟，冬雪般寒冷。
那个如春日暖风熏熏吹拂心门的青哥哥去了，再不回来了。而我，只能用这最后的天籁之音送他最后这一程，这一程，原本应是洒落在他青草荒芜的坟头，却谁知，这一病倒就是两月，再回首时，已经置身在这团团喜气的氛围里。只是古人的死后哀荣，于我不过是青烟一缕，我要的，只是他活。我的手指一颤，在冰冷的琴弦上按下最后一个音。
大厅里有一小会的安静，听得到针尖掉落地面的声音。司仪和喜婆最先清醒过来，在唱诗般的礼乐里将新人搀入洞房，我的眼睛一花，岳飞挺拔的背影微微地颤动，我知道他心头的难受，只是既然决定了，就都再不能回头。忍心地别过头不去看他，转头面向蝶羽手中的牌位，心里一阵疼痛，青哥，你可会喜欢今日的盛宴，岳大哥的，也是你的。人影一晃，身子便不听使唤地倒了下去，我的心一紧，情知在这种场合下倒下是糟，却没奈何身子已不受意识的控制。正惶恐间，一双温暖的手臂从背后环了过来，左手的五指不知因何齐根削断了一根，整只手颇显得恐怖与苍白。闭上眼睛之前，我看到冷枫那双灿若星辰的眼，安心地倒在他怀里。
醒来时人已在西厢房内的床上，锦瑟用热毛巾拧干了给我敷脸，冷枫坐在我的床头，安静地守着我，见我睁开眼，左手的四根手指抚过我的额头，轻轻地碰了下，确定没事后，对着锦瑟微微道：“小姐没事情了。我来照顾，你去前厅热闹去吧。只别告诉其他人小姐晕了。”
“是。”锦瑟最是怕他，只低低地一福，人便快步闪了出去。
我挣扎着起身，握着冷枫断指的手，安静得聆听门外漏进的喜乐以及宾客的吆喝。
“都两个月了，自己身子都没大好，偏要去凑那热闹。”
“两个都是我哥哥，做妹妹的，只想说一声恭喜。只是不知道，青哥哥在天有灵，会不会觉得快乐。”
“又想起他了？想多了伤神，人已经去了，可是活着的，还要好好活下去。”
“我只是一闭眼，又想起扬州的那一幕。”我的眼睛一闭，身子蜷缩在冷枫的怀里，而意识，却又回到了两个月前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