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青冢(2)
“妹子，你去哪？”绵长的湖岸上，传过来李延焦虑而急促的叫声。我抬头望，一抹紫色的影子融在点点星光的夜色里，上下跳跃。
“我去找岳大哥，我要带他一起走！”紫色的影子并没有回头，只短短地抛过来几个字，便跃入远处的暮色中，须臾消失。
“你给我回来！”李延又急又气，不住地跺脚，却生生的没有一点办法。
正乱间，一声无力的“嘤咛”过后，长长短短的哭泣声嘎然而止，面容苍白憔悴的蝶羽身子一晃，无声地倒在吉青绵软的身体上。
“岳兴，你先扶萧姑娘进去。”我急探一下她的鼻息，幸而只是伤心晕绝，刚烈如铁的爱也会折断飞翔的翅膀，人，一直胜不了天。
“李大哥，麻烦你抱一下青哥先进去。”我将蝶羽交给岳兴，转头向李延看去。
“那你呢？”李延犹豫了一下，身影一晃，还是将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我不走。我要等枫儿，他说过，他会活着回来。”我知道岳飞必定无恙，可是我不知道，冷枫究竟能不能活着回来。我的目光坚定而悠远地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我已经失去了一个至亲至爱的人，不可以，再失去第二个。
“我也不走，我要在这里等爹，等冷大哥。”岳云听闻，亦上前一步，拉着我的手，转身和李延说道。
“不行。”李延看得性急，一口拒绝。
“好。果然是我岳家的好儿男。”正当大家争执的时候，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岳母突然开口，牵了岳雷和安娘的手，交到李延的手中，“我要和他们一起在这里等着我儿子！”
“奶奶，我们也要！”
“好孩子，你们是岳家的根，云儿已经要在了，奶奶怎么能舍得再让你们涉险。延儿，这两个孩子就拜托你了。”岳母摇了摇头，慈爱地对两个小孩说道，转身又再次将孩子托付给李延。
李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岳云和岳母，转身将两个孩子交到锦瑟手中，一把从岳兴手中扶过蝶羽，招手让锦瑟来扶，然后从地上抱起吉青的尸体，放到岳兴怀中，一面坚定地对他们说：“我要在这里等李娃回来。她是我唯一的妹子，我答应过爹娘要把她照顾好。你带着他们在船上等，若是不幸我们等到的是金兵，那么，不要管我们，立刻开船。”
岳兴含泪接过吉青的尸体，默默地点了点头，一转身，一咬牙，对着锦瑟道：“走。”
几个苍凉的人影在我们的目送下，互相搀扶着往大船走去。
这一年春天的夜晚，第一次让我觉得这样慢长而无期。
将生死置于肚外的四个人，互相牵着手，依偎着取暖，我们的目光穿透过所有世纪的门墙，静静地等待着亲人的归来。长江的一头，今夜白骨累累，曝尸千里。战马长嘶，无情地踩踏过和着鲜血的泥土，血飞溅起三尺，白练层染，温热地模糊了疲惫的眼睛。我们无法在战场上帮你什么，我们能做的，惟有安静地等待。
不知道在无语中过了多少时间，直到站立的双腿麻木，眺望的双眼模糊，远处，天际上，朦胧地跳跃出几个模糊的人影，跌跌撞撞地朝涟漪湖而来。
李延的双目一睁，岳云亦按住了手中的长剑，两个人如一只即将战斗的攻击，全身的毛发都戒备了起来。我伸出渗着冷汗的双手扶住岳母，最坏的打算，若是来者为金兵，掉头就走，起码不拖累身旁的人。
月光的余晕裹着的几个狭长身影，在越来越近的视线中渐渐地清晰了起来。
夺目的星光下，晚风轻轻吹送，岳飞一身的伤痕累累，白色的战袍割裂成翻飞的碎片，在一地的风中犹不肯罢休的舞动。血迹斑斑的怀里，抱着的正是双目紧闭，面似金钵的李娃。一支狼牙箭穿过李娃的胸口，在四周泛滥开一圈深深浅浅的猩红。箭尾上，白色的羽毛在猎猎的风中轻舞飞扬，柳絮般摇摆。
“妹子！”李延一声惨叫，面色如蜡黄的纸，颤抖地跃到岳飞的面前。
“李大哥别急，箭头并没有没入心口，我现在需要先上船，为她将箭头拔出来。”张宪虽是一脸的疲惫，但还是忙从岳飞的背后出来，劝慰着激动的李延。
李延一喜，忙指引着岳飞，带着岳飞与张宪身后跟来的数十名将士，急上了大船。
“走吧。”岳云一扯我袖子，低低地换我。
“不。”我眉头未展，话语淡淡，却说得决然。
岳云看着落寞决然的我，再回头望望身影踉跄的父亲，终还是动了动嘴：“我先去看看父亲的伤，再来接你。”
我缓缓地点头，眼睛却茫然地注视着前方，生怕漏掉了任何一个细微的动静。
夜已经长得看不见尽头，枫儿，你究竟在哪里？我的眼泪轻轻地滑落，心头的焦虑，随着时间的逝去，越发刺痛。
泪眼朦胧间，一个踉跄的背影出现在远处的山峦间，几个倾斜的脚步过后，一头栽倒在地。
我不管这个背影是谁，只要有一线的希望，我都不愿放过，我狠狠用手背擦干净无用的眼泪，一提裙子，朝着那个倒下的背影跑去。
身后，岳云的声音焦躁而急迫：“你回来……”
草从里，一个满身血污的男子倒在地上，我伸上将他抱入怀中，拨开发丝，看到的，正是冷枫那张苍白的俊脸。
“我活着回来了。”
“我知道你会回来。”
“我知道你会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