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辛俐 陈知越
这事儿不知道又怎么传到周放的耳朵里,周一还没等陈知越来,周放已经支着脑袋眼巴巴望着门口了,活像望夫石。
见陈知越来精神起来了,一直盯着他在自己前面坐下。
陈知越大早上来被周放这上了光似的眼神盯得别扭,“你干嘛。”
周放哼笑,一副看穿你这个老狗的八卦样,“周末干什么去了。”
“能干什么。”陈知越放下书包背对他,“不是和你待着。”
“你少给我打太极。”周放恨不得头伸了他前边,“问你周六,周六。”
“上课啊。162。”这是上回周放考试的名次,陈知越笑,“这么黏你爹啊,用不用问问辛柔。”
辛柔坐在陈知越旁边,听见名从课文里抬起头,看见陈知越悠哉的神情。
“滚。”周放不问到答案不罢休,也不和他打暗语,直接问,“都和人妹妹吃饭了,你两现在是沾亲带故了。”
辛柔听见话一滞,埋下心头那点不适,“你别乱说啊。”
“我就说陈知越你对人妹妹不对劲,都一起周末吃饭了还给我装。”周放从小和陈知越一块混迹长大,这人有多狗他最知道,“给我装的对人清心寡欲的,第一次看见人家我就瞅你不对劲。”
“就是吃个饭。”周放这八卦劲真是遗传他开娱乐公司的妈了,陈知越挺服。
“就吃个饭?”周放冷哼,“平白无故你两大周末聚一块吃饭?陈知越我也没见你单独带我吃顿海底捞去啊。”
辛柔一旁听着,周放非要刨根问出个所以然。她目光盯着冗长的课文不动,害怕又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希望他说出口他们没有关联,想听见顺应自己心意的答案。
陈知越想开口解释明白,又想见辛俐的叮嘱。他只当是女生青春期敏感时期他弄不明白的小矛盾,但还是没解释太多,模糊给了个答案,“偶然碰上帮了个忙,她请我一顿饭。”
周放还要再问,被陈知越堵住话头,“下了早读课代表收数学卷子呢。写了吗你。”
显然这时候命比八卦重要,陈知越这狗明摆不给他抄,“辛柔辛柔,借借卷子救命。”
辛柔从两个人的对话里回神,把卷子抽出来递给周放。
就听见陈知越的调笑,“我看辛柔更像你亲姐姐。”
周放接过卷子抓紧抄,不忘回嘴,“我看最后谁真得叫辛柔姐姐。”
辛柔下意识看向陈知越,看他懒散的笑容和不打算再和周放没完没了的沉默。
为什么不反驳呢,为什么沉默呢,为什么要眼角带笑呢……
那些本来不值得推敲的细节,被她近乎强迫症似的反复回放,反复折磨自己的心绪。
然后听见陈知越问,“迎新晚会是这周五吧。”
周放忙着赶卷子没理他,辛柔应答,“嗯这周五。”其实不应该问的,也不会有答案,她还是忍不住开口,“怎么了。”
“没怎么。”陈知越晃着笔看翻开的课文,看不出心绪。
而这些细节,这些字句,像是留在辛柔心口密密麻麻的小刺,她反复否定,又反复设想。
不会的,不会的。
辛柔心里无数遍默念,反复积累着某种卑微又惶恐的情绪。她甚至害怕周五,害怕迎新晚会,她直觉般地感受到,那些她夜不能寐的设想与猜疑,马上就会揭晓答案。
华清每年的迎新晚会算得上规模宏大,也当成一年一次的大联欢来举办。
时间定在了周五下午,取消了一下午的课。晚会结束了就是周末,无疑是个小假期。因为这个,气氛更是兴奋不少。
参加和观看的只有高一高二,在学校最大的礼堂里。据说那儿的音响是从悉尼进口回来的,别的不说倒是够声响,那老大一个礼堂都能弄出混响的效果。
为了防止有人真的过成两天半小假期直接不来,大家得一个一个按班入场,清清楚楚点好名。
周放和陈知越懒懒散散着从教室里出来,下面都聚在一堆,得按着班级排个队。
高中哪有人一板一眼按着个头排排列,有个大概就见缝插针地站着。周放和陈知越一向混在最后边,方便流窜。跟着队伍往礼堂走。
倒是给他们班安排了中间视野最好的前三行,跟在队伍后面的周放这才回了神,“这得占个前面啊,咱走得这么靠后。”
“上课没见你这么积极。”陈知越还是散漫样,坐哪都行,
周放看他不在乎的样,漫不经心似的说,“人辛俐独舞,往后她看不见我我看不见她的,我还要给她直拍呢。”
“你也真是没浪费家传的本事。”陈知越侃他,却收敛了那副不在乎的神态。挺直了身子,视线往前面看。
“可不嘛。”周放瞧见他抬起往前看的下巴,显得特别善解人意,“没事儿,那我去前边,你搁这后面好好休息。”
辛柔在队列前排,此刻已经往着座椅一列侧身进去,就听见后面越过队列懒懒的,清朗的声音,“辛柔,帮我俩占个位子。”
高二的大多在进场,礼堂里算不上喧哗也不安静。但陈知越一声,有大半的视线往这边靠拢。
他从来都引人注目。
声音直达的对象是辛柔,他们之间的距离点头示意也能看清,但辛柔还是开口,比她平时轻柔的语调要上调,“好,你两快点过来。”
就像曾经无数时刻,在所有平凡的胆怯的注视目光里,承担了许多少女心事的陈知越身边,有她分享着羡慕、嫉妒、还有暧昧。
陈知越也显得挺善解人意,拍了拍周放,“没事,陪你。”
辛柔前排确实够前,陈知越坐过去感觉自个正正坐了礼堂中央,比他们年级主任坐的角度还像样。
位置够好,音响也够响,还有来回转动的灯光,直接把陈知越的脑子晃闷了。整个人往后仰,眉间也没舒展开,兴致算不上高昂。
来给辛柔拍直拍的周放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比在家陪他妈看春晚都投入,还不忘拉着陈知越品评一番。
陈知越闲闲扒拉着手机,敷衍着周放“这乐器挺酷”“这造型挺酷”“这男的挺酷”的感叹,偶尔撩起眼皮看两眼,继而又低头。
在这样冲击耳膜的音响一个多小时后,陈知越终于把他玩得快没电的手机收起来,拍了拍正跟着台上互动的热心观众,“是不是快结束了。”
“啊。”彼时台上挺摇滚,主唱挺帅,拿了把贝斯惹得台下女生尖叫连连,还有周放,一时间没反应过他话里的意思,“快了快了。”
旁边沉默。
过了一会,又是陈知越拍了拍他。
周放听得挺嗨,被他打扰还挺不乐意,“干嘛?”
陈爷难得忍住没茬他,又问,“辛俐呢。”
这下周放反应过来了,注意力也不在台上了,靠过来笑得特别像个小人得志的反派,“想知道啊。”
周放没想等他回话,就想膈应他一下。
此刻主唱结束时耍了个不算油的帅,尖叫又告上一个浪潮,导致周放说话的声也不自觉拔高了一节,冲着陈知越喊。然后轻易越过陈知越传到辛柔的耳朵里,
“人辛俐压轴,眼巴巴等了整场吧。就这个节目之后。”
周放还不停,“现在我都不用问你,对人没意思我管你叫爹。”
“辛俐跳什么舞的啊。”
“你行不行,不知道人学啥的?”周放被带跑偏得快,“人学芭蕾的。”
陈知越其实没想到。这和辛俐给人的印象,有种近乎矛盾的不同。他以为她舞蹈也应该是热烈的,极具攻击性的。可她做的,又是足够温柔,足够内敛克制的东西。
刚才尖叫的浪潮还没退下,甚至主持人上台介绍下一个节目时,周围仍然是对上一个节目的回味讨论。
没人听清报幕,没人等待下一个。
但就那仅仅一秒,仅仅辛俐从舞台侧幕登台的一秒,陈知越明显感受到周围陡然减小的音量。
她戴了白色的羽毛头饰,盘发露出修直的颈。两旁的屏幕定位在她的脸上,她好看的妆面,含着笑发亮的眼睛,过分雪白的肌肤,透过屏幕显得生动又神圣,与她本身分明矛盾,却又在此刻,无比恰当,无比摄人心魄。
她脚步轻盈,从台侧走到台中,纯白舞服纱裙像浮在她身上流溢的云彩。
一步一步,礼堂为她归于安静。
她从容不迫,在中心站定。追光落在她身上,
像神明。
她让所有人在此刻信服,她为什么是艺术生的第一。
音乐是在她身上流淌的,她舒展开手臂,指尖都流溢着柔软。展现她足够流畅的身体曲线,轻轻起跃,旋转,不费力,自信又从容。
伴随着她最后一个动作的落定,是一整个礼堂的寂静。
继而,是经久不息的,盈满整个礼堂的掌声与欢呼。
而辛俐,在满堂的喝彩里,坦然地鞠躬致谢,接收着属于她的赞叹。·
她值得。
而陈知越,只是这无数为她拍手鼓掌,为她注目中的一个。他听到周围人的欢呼声与口哨声,还有种种的赞叹,然后任由自己的心脏,在热闹的喧嚣中,重重地跳动。
一下一下。
然后目送她离开舞台,隐没在欢呼声中。
她是最后一个节目,然后是主持人的结束词。
底下的人已无心安静,全是左左右右和接耳与讨论。
周放已经成了辛俐的迷弟了,晃着自己拍好的直拍连连感叹,“太行了太行了。”看见一直没说话的陈知越,好事去捅咕他,“瞅见没,辛俐这么一跳别说华清了,明儿咱们附近学校都得是上杆子追过来的,你还给我憋着。怎么的,追不追啊?”
他说话的当口,已经是晚会的结束。
所有的演员一齐上台谢幕。辛俐一袭白裙,站在第一排,几乎聚焦了所有人的视线。
辛俐向下看陈知越,他在中心最显眼的位置,晦暗的光下见他的面孔,沉默而分明。然后辛俐抿唇,是想见什么有趣的坏笑。
陈知越向上看辛俐,她在舞台错综的光线下,漫天的彩带衬她像盛典下万人心爱的公主。然后看她慢慢撑开裙摆,脚尖后撤,头颅却不低下,轻轻屈膝向他。在和他含笑的对视里,向他行了一个明目张胆的,却只有他们彼此知道的,给他一个人的公主礼。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故事。
而辛柔,在这个辛俐成为无数人目光之向的时候,她无法偏头看一看陈知越的神情,看他是否也因为辛俐而着迷神往。她感受到剧烈跳动的心脏,像被攥紧了一般让她窒息。周放的问题她在等待答案,更像是等待凌迟。然后下一秒,重重回落。
她听到陈知越清朗的,甚至含带笑意的声音,
“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