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辛俐 陈知越
自从那天的猪肚鸡，辛俐就没再出现在陈知越的视线里。
辛俐确实忙。迎新晚会上有她的独舞，抛去上课的时间，她只待在练习室里排练舞蹈。除了演出舞蹈，让她心烦的，还有舞服。
她天真地以为，父母那些威胁的话和警告仅仅是恐吓，但她的母亲就那样冷眼看她，眼里的讥讽和仇视甚至难以想象出自一个母亲。“上了华清你以为就是好事？！你看看你们学艺术的还得给人家上去摆弄。不是和你说了上了学别再给我去跳舞，趁早把那个推了，哪来的钱让你买裙子？”
这是她的母亲。
辛俐已经没有力气再不平，再争吵。她的麻木，她的冷漠，就是在这样无数次的偏心，无数次的不理解中，不断积累。
她比赛得来的钱她不想动，也没有到这样山穷水尽的时候。那是她攒着离开这里，离开一切的本钱。
最后还是可和罗正这样混迹在富二代不务正业群组里的，替辛俐问来一个广告模特的活，上传了她的照片脸不红心不跳地标注了个二十岁兼职大学生。对方临时缺人着急，又送来这么一个盘正条顺的，立马拍板定了人。
周末辛俐给自己尽量整了一个成熟的妆，按照对接的场所按时到达。因为在市区的临河公园，人也来来往往算得上多，辛俐才放心接了这个工作。
副导演瞅见来的姑娘心里更是满意，着急顶活的找来的，比原先爽约的模特还好看。
估计确实是因为好看，来来往往的以为是哪个十八线的小明星，还真围着一圈人冲着辛俐拍照观摩。
陈知越是在拍摄中途休息的时候路过的，兴许是因为围着的人有点多，陈知越也顺着人群看了一眼，这一眼，就看见了辛俐。
彼时工作人员正在调整设备，辛俐拿了根广告的雪糕倚靠在护城河的栏杆上。舞蹈生确实是修长拔节，修身的短裙勾勒着人线条清晰好看。狭窄目光里，她无疑是最惹人注目的那一个。
两个人的视线越过围观人群，准确相接。
辛俐晃着手同他打招呼，一时间目光都被引来，顺着辛俐的视线看向陈知越。俊男靓女，确实挺打眼。
这会儿陈知越不知道抽了什么疯，周六校服还穿戴整齐，生怕别人看不出来自己是个十八岁优质男高中生。
陈知越向辛俐这头走过来，还没等开口，就被早早注意到这边的副导演截了胡。
副导演毫不怕生地拉住陈知越，估计这活做多了话也顺口，“同学看你外形条件不错，考不考虑当个模特赚点小钱啊，报酬还是挺丰厚的……”
辛俐安静听着副导演推销，看着陈知越脚上的鞋，不知道他说的“丰厚的报酬”能不能给陈知越买个鞋底。
陈知越回绝得快，一句话堵死所有的可能，“我未成年。”其实自个儿十八岁的生日早早过完。
“啊。”副导演准备好的腹稿硬生生让塞在了嗓子眼里，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其实你未成年你别说我也能收你”，“那确实不合适，要不留个微信等你成年了咱们再联系？”
得，陈爷确实魅力大。
陈知越穿着一身校服倒也不像个乖乖崽，还是一脸坦然地开口，“家里管得严，干不了这种活。”
话已经说到这了，再劝副导演都怕安上个骚扰未成年的名头，“啊行行行，就看你帅问一问你，你别介意啊。”说完又转开话题，看向旁边的辛俐，“咱们马上开拍了，你准备准备啊。”
还看着两个人推拉的辛俐回过神，点点头示意了解。
奈何副导演放在陈知越身上的精力实在太多，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你两？”
虽然今儿辛俐打扮成熟了，到底是有点未出社会的书生气的水灵的，又碰上了这么个男高中生，不免让人多问一嘴。
辛俐心里直翻白眼，陈知越可真是自个儿的债主，哪儿哪儿给自己整点事。
陈知越“同学”那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感受到辛俐靠上来的香气，藕段似的胳膊和他交缠，又瘦又凉，“我男朋友。”辛俐笑里的羞涩和甜蜜掌握得以假乱真，“这不是出来赚和弟弟的恋费么。”
不知怎么的，说他两是这关系就特别合理。副导演看陈知越的眼神立马从“优质男高中生”成了“利用貌美圈钱的年轻帅哥”，甚至对他拒绝模特工作都自己合理化了。
陈知越没被看得不舒服，也没戳穿配合道，“嗯，来等姐姐下班。”
副导演兴许被这声姐姐听得老骨头害臊，没再逗留只提醒辛俐，“再过五分钟咱们开拍。”
“嗯。”辛俐看着副导演离开视线才松手，其实自己也被一声“姐姐”叫得晃了神，转移开别的话题，“你大周六的穿校服晃悠什么。”
“周六学校有加强课。”辛俐瞅着这位年纪前五，隐隐回想辛柔好像确实也是穿着校服出门的，她这种吊车尾的学渣确实是一概不知。
那头已经有喊辛俐名字的了，催着辛俐拍摄。
“你等会儿没事吧。”辛俐问他。
陈知越结束课确实没什么事了，点点头。
“那行。”辛俐笑里带点撒娇的意味，估计怕他不答应，“那你这等等我呗，刚才扯了谎你不在就穿帮了。”
陈知越看她毫不扭捏的笑和期许的眼神，点点头。确实不想让她难办。
得了确定答案的辛俐心满意足，朝工作人员打好光的地方走，还不忘回头看他，语调都愉悦，“等我哦。”
陈知越没忍住笑，冲她点点头示意听到。
倒真的像探女朋友班的情侣。
辛俐很配合，眼睛笑得亮亮的，镜头面前毫不扭捏地，准确无误地展示自己的美。她向来知道怎么勾人，怎么利用自己的美。哪怕是见多了好看标致的模特，陈知越也听见围在周围工作人员的感叹。
“这哪家的模特啊，长这么正。”
“她这以后说不定要进圈吧，我看这么多模特她都是顶的好看。”
陈知越听着，能想见辛俐要是听着了骄傲又不屑得和只小孔雀似的神情。
陈知越等的不算久，辛俐结束拍摄就向他这头跑过来，和归心似箭的小鸟一样，“结束挺快吧。”
“嗯。”陈知越也就等了半个小时不到。
辛俐只觉得越待得久越容易露馅，那头等工作人员确定了尾款，就麻溜提着包开溜。
这两人放在人群里确实出挑，干什么都有人关注。
工作人员忍不住调侃，“下回记得带弟弟来拍个情侣档啊。”
辛俐挽着陈知越的胳膊真和热恋情侣似的，好像对调侃脸红，一味笑着离开片场。
陈知越扮了个十足十的木头美人，没怎么说话，任由辛俐挽着他离开片场。
待走了一段确认离开了他们的视线，辛俐才拉开两个人的距离。赚了两千块辛俐心情愉悦，想着自己的舞服有了着落，整个人也喜气洋洋，“今儿谢谢你了。”末了又补充，“别和辛柔提这一茬啊。”
陈知越这会儿还是被辛俐划分在辛柔那一拨的。有眼的都看得出来，两人交集多，怎么样也算得上朋友。
陈知越只以为辛俐是瞒着家里人赚一些零花钱。从辛柔也能看出来，她们家里即使算不上富庶也还是殷实。辛柔里里外外都体体面面，看就是用钱娇养出的气质底气。
这活不累但也算不上轻松，她还假冒着一个大学生的名头，“怎么出来工作了。”
辛俐漫上眉梢的笑意收敛，默了片刻，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
凑着陈知越很近，暧昧即刻就笼罩上来的距离，声音故意又低又哑，“完了陈知越，好奇是喜欢的开始啊。”
氛围转变得突然。
两人在几乎亲吻的距离间四目相对，相互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隙间交缠，谁都目光灼灼不落下风。
陈知越不回她，只含笑看她。
辛俐先收回了视线，从暧昧气氛里抽离得迅速，“今儿谢谢你，请你吃饭？”
辛俐向来最怕欠人人情，骗了可和罗正都得还上，别说陈知越确确实实帮了自己。
陈知越双手插兜，低头顺脚踢了下路上的碎石，话里都漫着轻笑，很撩，“行，谢谢姐姐。”
他故意叫她，末了视线从地面移上她的眼睛，松松散散的，但沉默地聚焦在她眼里。
辛俐在没料想的对视和称呼下，心跳确实漏了一拍。快速别开身子指着前面，“那有万达，去吃海底捞行吗。”
陈知越看她鲜有的慌乱，跟上走在前面的辛俐。和她肩肘相触，小幅度曲了身子，说话时唇恰好在她耳畔，“可以。”然后拿过她手里提着的包，好像刚才有些过分的距离，仅仅是出于他绅士风度的无心之失。
辛俐说是吃海底捞，肉片放了牛油锅里还得在清水里涮三回才下口。末了不忘劝人，“自己吃啊，别看我吃没胃口。”
陈知越印象里两次同她吃饭，她都算得上极度自律。口腹之欲人生来的，最基本也最难抗拒，辛俐却严严格格地克制。和她平时留给人的印象有所出入，看着随性散漫，似乎是个恃美行凶没心没肺的，却能在饭桌前收住筷子，真心实意地对自己的舞蹈事业负责。
“学舞蹈挺辛苦。”
“啊，也没有。”辛俐没被他结论似的话激起什么委屈，继续涮她的牛肉，“再过几天有演出了，提前管理一下，穿裙子有赘肉多难看啊。”
“学校那个？”
“嗯。”辛俐想起什么，视线看他，“记得来看未来女艺术家表演，以后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让你免费看的。”
陈知越只知道她是艺术生考来华清，自然学得不差。但此时此刻，辛俐说着听起来又傲又听起来没边儿的话，却是和平时都不一样的自信和快乐。让陈知越那一刹那没理由地信服了她，辛俐，有朝一日真的会成为耀眼的，明亮的艺术家。
两个人吃饭都不是爱闲聊的，吃得倒是安静又迅速。
陈知越没拦着辛俐买单。他也多多少少摸清一点辛俐的性格，再拉扯这些反倒没意思。
倒是凭着两个人实在不平凡的样貌和登对的气质，临走时服务员十分热情地送了两个人十足的情侣单品，水杯，钥匙扣，手机壳……全都是喜气洋洋的红色。
辛俐实在没琢磨明白海底捞这种不送点啥生怕客户吃亏的服务理念，埋头研究了一下这白送的便宜。
辛柔一伙人就是在这个时候看见他们的。
他们还统一地穿着华清一中的校服，从另一家饭店里走出，陈知越早早离场，拒绝了他们聚一聚的邀请。
陈知越几乎很少参与，他们这样频率还算高的聚会。聚会的主题无非是竞赛，试卷，哪些优质的老师和课程。他们端着跻身前列的骄傲，自觉地划分了小小的圈子，然后自然而然地把陈知越归纳进来。换句话说，其实是因为陈知越，才似乎他们这一圈人才显得与众不同。
但陈知越从来都是来去自如，或者说，并不在意这个他们自以为的尖子生的圈子。
辛俐穿着修身的裙子，化着精致的妆，眉眼浓郁，和素面朝天的学生气泾渭分明。旁边一身校服的陈知越却和她意外融洽。
从辛柔这个视线看过去，两个人挨得近也显亲密。辛俐倾过身子翻看陈知越手里的袋子，嘴里不知道嘀咕什么。
又不知道陈知越说了什么，惹得辛俐笑得眼睛都眯在一起，伸手要打他。
陈知越轻轻闪开辛俐拍过来的手，明显在逗她。
她和陈知越认识两年，她甚至，都没办法和他这样亲密打闹。这是辛俐的本事，她一直知道。
“诶，你妹和陈知越真是一对儿啊。”旁边的人忍不住好奇和辛柔嘀咕。在此之前，辛柔和陈知越一直是他们口中调侃的“金童玉女”。
辛柔看着远处的两个人，始终没有开口。
有人忍不住，开口叫了声陈知越，半带好奇，半带调侃。
两人的目光一齐回过来，和他们遥遥相望，像无声的两个世界。
辛俐直视着辛柔,然后露出狡黠笑意。像宣战，像挑衅。
就像那天辛俐被她激怒那夜，明白不过的威胁和敌意。
辛俐侧到陈知越身后，轻声和他私语，“你可别过去聊天啊，别让辛柔觉出我出来打工。”
现在倒是乖了。陈知越本想逗她，只感受到她服软似的扯了扯她衣服的下摆。陈知越顿了顿，还是从了她。
从那边看过去，两个人挨得极近，亲密十分。
陈知越没在乎那边好奇的眼神，冲他们挥了挥手，示意要走。也不在乎他们是什么反应。
饶他们是同学，是周六都要被聚集在一起的“尖子生”，但也没人再敢打趣。陈知越还是张弛有度地和他们保持着距离，不生分，也不亲密。没人敢僭越，敢故作熟捻，只能目送他们离开，然后没由头地感叹，“我就说他们俩肯定有点事。”
辛柔被定在那儿，内心的嫉妒与惶恐，她分不清源于辛俐，还是陈知越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