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二公子误入妖境
夜阑人静,掩月城堡已是灯火尽灭,只余下主道上照明的依稀余烬。储秀园的箴书阁上,白色的窗纱透出隐隐的烛光,交谈之声时而传来。
“二弟,祭天仪式在即,东盟数城城主却忽然纷纷告病无法前来,外谊之事一直是你执掌,这要作何解释?”魄火坐于案前,把弄着各城的告病书信,看着书案,面无表情。魄炎立于书案二尺之外,眉目肃然,颔首微扬,侧身相对,以示出其傲气与不屈。只听他道:“诸位城主身体抱恙我又能如何,难不成强迫他们前来。”
魄火闻言一笑:“二弟,你真是糊涂了,我掩月城地大物博,还怕少了那几贴风寒良药?既然大家共为盟友,祭天大事岂有不来之理,你执手这外谊之事也有些年头,想必是有些劳累了,不如休息一阵吧。”
如此分明是要夺去他手中的职权,魄炎不由暗自握拳,倏尔缓缓松开,转向魄火:“不劳城主关心,我不累!”
魄火依旧面带浅笑,看向魄炎,和煦的面容下是不由分说的眼神:“二弟,你要弄清楚,现在我是城主——既然四弟回来了,就让他来接手此事吧,相信诸位城主会更乐意与前王储的他交流。”
“既然大哥如此看中四弟,那便交于他处理吧!”魄炎寒声说罢,一甩衣袖,大步走出箴书阁。可恨,外谊可是重职,虽早已料到魄火迟早会撤去他的职务,只是未曾想到会这么快。魄燚也不是省油的灯,魄火就这么信得过他?不对,魄燚五年不在,对许多事宜并不了解,就算其心机如何深厚,一时半会儿也构不成威胁。魄火终有一天会把魄燚也撤掉。魄炎心中愤恨道:这一遭,算你狠。可是他不会就此罢休,城主之位迟早是他魄炎的!
魄炎离去,子君自帘幕之后走出,看向魄火,魄火神色复杂,双眉蹙起,与方才截然不同:“子君,魄炎执掌外谊之事已有多年,与诸城城主也算有些交情,就这么无缘无故的撤去,只怕诸位城主不满,而且魄燚从未着手外谊,又五年不在堡中,怕是无法胜任。”
“由前王储负责外谊,诸位城主岂有不满之理,这样做同时也是要让他们清楚,现在谁才是掩月城主,至于能否胜任……城主真是多虑了,之前与魄炎一同负责外谊的程上卿可以辅佐魄燚,或者,可以让他暂为代理重要事务,待魄燚熟悉各种事宜后,再全权打理。我以和程上卿相谈,他表示一切听从城主。”子君说道,其中意味魄火怎会不知,魄火怔了一下,脱口而出:“你……你要魄燚有名无实!”
子君温婉一笑:“城主以为呢?”
步出储秀园,魄炎没有让下人随从,独自一人走回银雪园。月光熙微,道旁照明的灯火将熄未熄,应是守夜的下人忘了换灯烛。这掩月城堡自子君来后就变了样,夜间再不是灯火通明,金碧辉煌,而是提倡什么“戒奢从简”,只设有几盏照明灯。各种祭祀歌宴也相继废除,只余下一些至关重要的仪式。堡中女眷不允许佩戴过于华贵的首饰,除却特殊场合席上不许盛上山珍海味,各园各地不许大兴土木……这掩月城堡哪还有至尊所处之感,分明与寻常民宅无异。堡中人嘴上欢喜奉承,心中早已痛恨不以。子君!此人必须得除掉!
回银雪园的路似乎变长了,平日不消一刻的路竟走了大约三刻都未见尽头,魄炎不由驻足,打量周边的景物,翠竹簇簇,兰石交杂,明灭的烛火下依稀可辩道旁不远处的彩蝶石雕,怎么走了这么久还在储秀园外?魄炎疑惑。一阵寒风忽然从身后传来,他猛然转身,身后空空如也,未见异常,只是储秀园中漆黑一片,没有半点火光。就算如何简约,城主所居的储秀园也不可能没有照明的灯烛,魄炎心中暗道古怪,转回身,赫然对上一个白色的身影,他心下一惊,后退一步,不由一个寒颤,待看清来人,才缓过气来,站直身子,理了理仪表,说道:“你不是红媚的护卫吗?怎会在此。”他方才以为是子君,这才吓了一跳。
站在魄炎身前的,正是萧寞,他拱手敬了一礼,平日波澜不动的面容挂着一丝诡笑:“二公子真沉的住气,职权就这样被收去了,还能如此镇定。”
魄炎闻言一怒,正要训斥,但转念一想魄火撤他职务也不过方才,外人怎会知晓。他微合双眼,打量着萧寞:“窥听密谈可是重罪,你不会不知道吧。”
“呵呵呵,萧某何须窥听,只要进入我的迷心境,心中的念想我均能知晓,二公子也察觉有些不对劲了吧。”萧寞直视魄炎,阵阵邪异之色自其眉宇间溢出,魄炎心头一紧,他曾听谣传银雪园的护卫陆擎云是被妖孽所害。难不成是真的?那妖孽正是萧寞?周围的景物忽然扭曲起来,犹如水中倒影,镜中虚像,天地交接,虚空缩胀,草木建筑有的蜷缩成团,有的无限伸张,有的交叠凝聚,有的分裂四散。乾坤颠覆,万象聚变,然而却悄无声息,一片死寂。魄炎震惊,面色大变,好在他胆识过人,不至于瘫倒在地。扭曲的物像忽然映出一个虚影,锦衣高冠,气宇不凡,正是他魄炎,那虚影唇齿未动,却有声音传出:“城主之位是我的!论才学,论心机,魄火哪点及我,要不是那个妖里妖气的子君,他怎么可能登上城主之位!我一定要登上城主之位,一定要!一定!”虚影泛出黑气,变得狰狞可怖,愤恨的话语在这无声之境更显突兀,一切是那般诡异离奇。
“这就是你心中的念想。”萧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魄炎猛然转身,闪耀的光芒令其始料未及,下意识的抬手遮挡。呈现他眼前的并非扭曲的物像,而是一处辉煌的殿堂,他诧异的左右张望,周围不知何时均已变换,回望身后,也已是殿堂之中。这殿堂规格与排布极其古怪,各种浮雕纹样也是闻所未闻,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但是可以知道这样的殿堂绝不是一般人可以触及。魄炎只认出殿的正中央是一尊精致华丽的宝座,宝座的靠背是一对雄张欲博的鹰翼,尽显孤高与霸气,唯我独尊,不可一世!能坐在如此宝座上的人,绝对是一世霸主!萧寞立在宝座一尺之外,他已退却常人的外表,披着金光闪耀的长袍,曳地三尺,不知是何材质,只道是片片金鳞之物叠加而成,犹如鱼鳞一般,愈至尾处,鳞片愈大。其颈上戴了串串链饰,或奇花异卉,或瑰玉珠矶,繁复冗杂,熠泽交辉。身上的衣服亦是古怪至极,例如其黑色的镂花护腕魄炎就不曾见过,也看不出何种材质。萧寞的面容变得十分妖异,眉梢上扬,眼眶深黑,眼角微提,面色苍白如纸,毫无生机,唇色是浅浅的水蓝。明明是男子之身,他头上却戴着一朵牡丹大小的白色奇花,连坠着串串晶石,雪白的发丝更是如流瀑般飞泄而下,曳地少说二尺有余。
书中有云,虚冥精魅衣饰繁杂,面容邪异。这萧寞是妖孽!魄炎不由后退几步,心中悸怕,这一遭他是在劫难逃了吗?不对,据说虚冥精魅均是法术高强,若萧寞有意害他,何必作弄这些,况且他身有避邪之力,只要不主动接近妖孽,一时半缓也无性命之忧。萧寞此番应是有其他意思。
“这是虚冥境中的画面,是一个我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诡异的面容看向魄炎,唇齿未启,却有话语传来,声色清明,隐隐回响,仿若空谷传音,天际余韵,不知声源何处,极不真切,“给你看这些是希望我们能合作。”
“合作?什么合作。”
“联手对付子君,然后我吸食魄火的盛阳之光,你则登上城主之位。”魄火贵为城主,若能得到其盛阳之光,少说也能增加五百年的修为。好好修炼的话,千年修为不在话下,这可比吸食精魂快捷多了。
“我拒绝!”魄炎不假思索,他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沦落到与妖孽为伍。今朝这妖孽吸食魄火的盛阳之光,明朝说不定就是吸他的,到时,这妖孽功力大增,更难应付。况且,历届城主就是因为与妖牵扯太深,掩月城堡才会变得如此古怪……
萧寞诡异一笑,身形忽然隐去,空灵的声音侃侃说道:“不用急着回应,我给你几天时间考虑。”肩头忽的一阵冰凉,魄炎蓦然回首,正对上诡异的容颜,那冰凉的触觉正是萧寞苍白的手。魄炎倒吸一口冷气,正要躲开,萧寞又忽的隐去,魄炎左右张望,只见其又回到了宝座之旁:“你也别想着找人对付我,好好的考虑考虑。”
“不需要考虑!我魄炎不屑与妖孽为伍!你还是小心子君找上你吧,还有那个术士,他看起来有几分本事。”说罢,魄炎心中不由愤恨,他虽不愿与妖为伍,却巴不得萧寞真能把那二人除掉,或者两败俱伤更好,这样,他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子君算什么东西!”听魄炎提及子君,萧寞忽然大怒,面容虽无变化,他周边的景物却黯然失色,寒流四溢,浓重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直逼得魄炎后退好几步,身形晃动,四肢颤栗,局促的呼吸,险些透不过气。典籍中提及,妖本无相,它们不具有人的表情,任何时候都好像带了面具一般,波澜不惊,它们释放出的威压的强弱就表示其愤怒的程度。
萧寞究竟与子君有何深仇大恨。就在魄炎不解之时,鹰翼宝座之上缓缓映出一个身影,头戴高冠,一袭纹色奇特的黑色华贵长袍,飞飞蓬蓬的头发,左手执着一把黑羽扇,羽扇之上嵌着一块鲜艳浓烈的红色玉石。凛然的霸气震慑人心,只是这么一个虚影,就充斥着令人不得不臣服的强烈威压,这股威压不同于怒气,乃是一种霸者之气,是凌驾于万物之上手转乾坤、作弄风云的霸气!这样的人,不,他不该是人,应当说,这样的王者才坐得上鹰翼宝座,才足以尊享这庞大的宫殿。只是,这王者的面容竟与子君一模一样!魄炎不由得腿一软,跌坐到地上,遇到妖精也好,进到这奇妙的地方也好,就连回绝萧寞之时,他也不曾过多畏惧,只是面对这相貌与子君相仿的虚影,他竟自心底的觉得害怕,无法直视。
萧寞单膝跪地,两手相交抚在胸前,抬首瞻仰着虚影,痴迷的声音响起:“这就是当今的霸主鹰君,这股威压令万妖臣服,这副容颜美的无法直视——我绝不允许一个人类亵渎他的容貌!鹰君是独一无二的,一个低贱的人类怎么配有那等面容!我觉不允许!”
鹰君?魄炎不由想起魄老城主生前与他说过的话:“若说苍生霸主,当属虚冥鹰君!”难道……这就是那位虚冥鹰君!魄炎头脑忽的一沉,浑身好似被抽去气力般瘫软倒地,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双眼缓缓合起,奇异的宫殿又变回了扭曲的物像,在其意识弥留之际,耳边响起萧寞的声音:“看来大忙你是帮不上了,那就帮我个小忙吧。”语罢,他彻底合上双眼,不省人事。
银雪园外的卵石小道旁,簇簇白兰之后,一个身影看了倒在小道上昏迷不醒的魄炎一眼,缓缓隐去,明灭的烛火下依稀可辩其背后衣服上独特的牡丹图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