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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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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哥就到一个铁箱子取钱,他不敢造贞萼的次了,也不愿在女流之辈前失色,索性只同魏元说:“魏先生,房子按市价折了,两下里销账,扣黎先生欠的本利,余下的,您和借据一块取走。”

    “多谢您看顾生意。”

    贞萼二话不说,拎着手袋,昂头便出门。

    魏元跟着她,不知怎么,没办过这样的事,没见过颜小姐这般厉害,竟有些怵她,果然临上车了,她说:“魏先生,今朝实在麻烦你,我还要上一个地方,便不耽误你忙,向你告谢了。”

    魏元越见她有礼,越有些怵,头次觉得棘手,说:“颜小姐,那我送你吧?”

    但贞萼善解人意,道:“魏先生,我明朝打电话,我同蓟先生赔罪,不叫你难做。”

    魏元尴尬笑笑,说:“颜小姐,这是哪里的话。”

    “先彬,当你收到信,我正式向你提出解除我们的婚约。我接受你不是我理想中的丈夫,但我不能容忍情感之瑕疵。我下午将你的戒指丢到了法租界的湖里。我将我仅有的所有的赠予你,感馈你之付出,颜贞萼不欠你。盼你日后做个好人。祝安。”

    贞萼把悔婚的缘由告诉了一个人。

    此人贺云。

    贺云说:“你一定要读完医科。”

    上海闸北有家华西书店,二十三年夏末,贞萼年未十五岁,她在这儿结识贺云。

    贺云该是化名,好像原名叫贺炎。

    她从谈天晓得的,他是江西人,出生一个富庶闭塞的地主家庭,少小离家读书,去过莫斯科留学,能翻译俄文书籍。他的父亲很守财,他的母亲裹小脚,家里有许多长工。

    那日,贞萼一人出街,上华西买书。

    书店内只有三个客人,一个秃头,一个臃肿,另一个就是他。

    这年轻后生穿着长袍,戴一副金边眼镜,同先彬一样的俊朗,先彬偏柔,他显得刚毅,她想回家画画,隔书架观察他。再过一会,他离开了书店。

    她觉得奇怪,走过去,到他站立过的地方,发现了他的秘密。

    书架的一排书后,放着一个走不动的破怀表。

    她捡到了宝藏,取出来,兴奋地上去追他,喊:“先生,先生,你的东西掉了?”

    贺云俊朗年轻,才回国不到半年,看到破怀表,他又急又无奈,说:“哎呀,哎呀,姑娘,你怎么能随便拿出来呢?”

    她晓得贺云不是坏人。

    “我给你放回罢,先生,你千万等我么。”

    贺云毫无反应之机会,她跑掉,果然他还等着,怕她坏了事。

    “你有没有打开看过?”

    她点头。

    贺云故作阴鸷,说:“我要杀你灭口。”

    她笑吟吟,问:“先生,你不像日本间谍,也不似情报处,你像地下党。”

    “你们不滥杀群众罢。”

    她的一派天真,将贺云弄笑了,说:“你倒像个好好学生,家中还有些什么人?”她想一想,单刀直入,说:“我爷爷做过种树工人,我极想加入你的组织?”那天贺云没有同意,她需经考察。

    贞萼打去电话。

    她同蓟令言客气一会,说:“蓟先生,你不问我前日的事么?”

    令言说:“我想颜小姐的私事,颜小姐处理得好。”

    她直接道:“我向你赔罪么。”

    “所以我等了五天。”

    贞萼纠正他,道:“你记错了,蓟先生,只晚上三天么,窝里一团吵,我亦忙得团团转,打不来电话罢了。”

    令言轻声笑了,问:“颜小姐哪天有空?”

    他们谈了一会,贞萼敲定日子,道:“我那天四点下课。”

    “学清来接你。”

    但他们去的浙江菜饭店,有人包下了,分布便装。

    老板一见是蓟令言,赔笑说:“好办,我说一声去。”

    老板在回来,说:“褚将军担心小姐不便,请蓟先生小坐片刻。”

    他附到蓟令言耳边,报了名讳。

    蓟令言原带着三分的不爽在等,这褚将军神神秘秘,摆起谱一般,他不悦,道:“和他坐什么,我不认识他。”

    “算了,改天再来。”

    将下要走。

    老板急地拦住,说:“蓟先生别这样。”

    “褚将军年长你,人家一番好意,刚才一听你的名字,他忙让我快些去请。”

    蓟令言一点儿不在乎,固执己见,仍要同贞萼离开,老板如热锅上蚂蚁,模样儿已挂不住。

    贞萼便说:“蓟先生,这家西湖醋鱼在上海滩顶有名,尝尝罢。”

    老板喜笑颜开,立刻说:“我亲自去挑,保证菜色不失手,教小姐您满意。”老板便候蓟令言点头,他交代:“头一个上鱼。”

    老板连声答是,引着他去见褚将军。

    蓟令言回来,一眼望到贞萼,她下课出来,穿的旗布白校服,领口之上留齐耳的短发,脖颈纤柔。

    国立新年元旦后一天,他于蓟园内第一次见到她。

    他在外一晚,天亮赶回的蓟园,楼里安过暖气片,热散得足,他洗完澡睡意全无,便穿着睡袍下楼,到一楼的半腰,瞟见花厅里坐了个女孩子。

    那身领口一看便是教会学校的冬校服,下着普鲁士蓝裙,将梨黄色开司米绒线衫做外套。

    她在玻璃窗的沙发,工人上过茶水,该是等蓟禾。

    女孩子素脸白玉,脖颈纤柔,仪态极其好,等人亦端端正正,娴静似水直着背。

    一夜的通宵达旦,声色犬马,他不免顿感轻快,心中一动,他不知一时他怎么了,想一想转身,轻轻返回房间。后来他下楼去,蓟禾和她已上别的园子。

    蓟令言驻足。

    他盯了一会贞萼的背影。

    然后才过来坐下,他笑笑,说:“褚贵祥带着姨太太上上海玩。”

    报纸登着满天飞的战事兵事报道,贞萼看见过褚贵祥的大名,他是云南省军阀、军事要员。她说:“他是云南玉溪人罢,年轻时候是个管带,现在归龙云调遣,他上上海光为了玩啊?”

    她知晓这些,蓟令言不吃惊,记性清晰,讲话时眼睛发亮,似一汪水。

    贞萼眼见,他几乎会神地看了她的脸一会子,不晓得听她讲话了没有,结果他又笑笑,不瞒她地说:“他们这些人坐镇重锤,明受管,其实当的土皇帝,一方小诸王,拿褚贵祥来说,娇妻美眷,房田屋宇,他在上海投资,在外国银行的金库存款,每年这时候上上海一趟,结算利金。”

    “他刚刚告诉你的吗?”

    蓟令言总在笑:“他是一匹豺狼,又是只老狐狸,怎么会向我透露这些事。”

    贞萼想起,说:“那位龙云将军的对日发表是爱国的。”

    蓟令言只说:“见过一面。”

    亦不愿深谈了。

    贞萼起先,她不大想在和蓟令言有过多过深的交涉。

    蓟令言请她出来,他从未越矩,她也有时答应,这似乎不大过分,问题就在他们的心照不宣。

    所有人都蒙在鼓里。

    她不愿声张,想免了节外生枝,他竟十分默契,上学校接她,没有跟着魏先生,次次车不同,绝没有用过那一辆显著的六缸普利茅斯。

    她晓得魏先生是知情人。

    可是蓟禾不知,这总使她生出点愧疚。

    男女关系方面,贞萼自己问心无愧,她无婚约在身了,她就是看不透蓟令言。她刚解除婚约,无法马上同朋友讲清楚缘故,她亦不想骗她们,在一个女孩子的自尊心来说,这毕竟很难堪。她的戒指原放家中,她扔了,她们无从得知。她们以为,她仍是同黎先彬在上街。

    这种误会倒不是她有心造成。

    她的婚事,她和黎先彬,以及到九哥的赌档。

    蓟令言这般热络于她,将错就错,还是他了然于胸?

    她以为在浙江菜饭店,他便会提,他却一星半点没有。

    他实际比她晓得的还要多。

    但多年后贞萼领悟,她有没有未婚夫,结不结婚,蓟令言不在意罢,否则他不会吃了钉子,那时仍不偃旗息鼓。这是后话。

    第二回同蓟令言出去,最使贞萼尴尬。

    那是个休息日,他带她上西侨青年会,打保龄球。总见他时新西服傍身,这次他穿着时髦洋化。正值初夏,黑背带浅蓝罗缎衬衫,素领带,配一块宝玑机械手表。

    蓟令言高大,样貌周正,露出手臂,反而秀长白皙,叫贞萼再觉反差,因看他的脸,不认为他皮肤十分之白,及近处看到,他手臂的一圈圈绒毛,黎先彬并没有到这般,贞萼心中有一丝异样。

    他们站在烈日强光里头,他的手掌大,极白,手指长,算不得纤修,左手中指戴了一只大而粗的金戒指,初见他时,他就佩戴。

    他们在保龄球馆的十七道。

    蓟令言把把中,他们打到第三局时候,蓟令言瞧到了,说:“颜小姐,你和蓟禾的同学在六道。”

    贞萼心下一惊。

    她一看,果是班上的三四位女同学,保龄球馆人多,女生们的装束,与学校大相迳庭,她亦未留心,这下糟糕啦。

    顿时贞萼缩手缩脚,打不大开球了,蓟令言猜得到几分,说:“颜小姐,打完这一局,走罢。”

    望一望他,她说不清走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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