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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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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贞萼回到家,颜公馆已经熄灯。

    她大哥大嫂在汉口照看分铺,二哥婚后分了家。家中就剩她与她爹爹姆妈,分住楼上的东西两间。

    贞萼爬到窄长的木楼梯,鞋跟哒哒。

    清薄的月光穿堂而洒,插到她的脚底,一扇明,一扇暗,旗袍的白花愈白,蓝底成了黑。

    她姆妈房中发出细匀的鼾声。

    贞萼蹑到她姆妈大铜床边,坐上去,抱住她姆妈。她姆妈伸手揽她,说:“你上楼,我就听到。”贞萼依在她姆妈怀里,说:“我知道。”月色渗到贞萼的身体,显得脸很皎稚,她姆妈拍拍她的背,说:“上哪里玩啦?回来这样的晚。”过了好久,她终于说,“我不能没有先彬。”

    她爹爹睡在旁边,这时清起喉咙,因此她姆妈不再掩笑,说:“傻孩子。”

    恰好她二哥二嫂带着孩子,一家人次日回公馆。他们听完先彬的事,议论半天蓟令言。

    他二哥说:“传闻他在美国玩乐四年,让个姓魏的穷学生冒名上哈佛,蓟部长自己没有本领,政府钱袋子的位置,叫宋家孔家轮流做,便想把儿子栽培成中央银行行长,中央财政部部长。”

    “他说吃力不讨好,是替政府打工,问外国人借债,要自己做一番事业。”

    她二嫂说:“顾家五小姐大后天在金门饭店结婚,记者写顾五小姐之所以二十八才出阁,等了十年的心上人就是这位蓟公子。”

    “见过蓟二公子真人的都讲,论穿西装之风流倜傥,上海无人能出他左右,推断顾五小姐迷恋他的外貌,迟迟不肯出嫁。”

    贞萼捧腹大笑,着实想不到她二嫂也爱看花边小报,她告诉她二嫂,蓟令言相貌是个普通人罢了。

    贞萼以她与未婚夫的共同名义,写了一封感谢信,她带到学校,交给同学蓟禾,请她转交蓟令言。

    过了半个月,贞萼放假,黎先彬带她到法租界公园划船。湖水泛着银光,不远处有大片的野莲和几只麻鸭,黎先彬撑桨,贞萼见那鸭子凫水可爱。后来黎先彬将船停在湖心,拿出一只戒指,戴到她手上,向她求婚:“爱萼,你愿意嫁给我吗?”爱萼是她的字,她的小名。

    她坦承:“我认识了一个人。”

    “谁?”

    先彬眼里脸上很恬淡:“你是说蓟令言?”

    “我统共和他打过两三回交道,话都不曾讲几句,我说的人可不像他。”贞萼撕开剩馒头,一点点扔去湖心喂鱼。

    黎先彬笑了,说:“爱萼,你没有回答我,你愿意吗?”贞萼将戴戒指的那只手,伸到他眼前一晃,说:“不愿意,没法子啦,又不能跳下去。”黎先彬被她逗笑,说:“我可能先要代你跳下去。”

    贞萼想起十二岁那年,她出水痘,看过了医生,即便她二哥二嫂,也怕孩子染上,一个月不肯露面,净往公馆打电话。

    黎先彬一点不怕。

    那时的他完全孩子气,逃课来公馆陪她,说:“我担心你得罪痘神。”

    “得罪会怎样?”

    他吓唬她:“留下一脸麻子,恐怕嫁不出去。”

    她在病中,本就自卑丑陋,深惧他说的一脸麻子,使小性子不理他,他是公子哥长大,会哄人:“你传染给我吧,我替你生病,我不怕长一脸麻子,有的是喜欢我的女孩子。”她是个小孩,高兴完,生起他的气。

    贞萼就读的中西女塾,秉承西式教育,学生基本来自沪上中上阶层,她们是新式女性,不全以嫁人为己任,贞萼年级的女孩子,有婚约的不在少数,像她这样快订婚的寥寥无几,因而走在学校,她常被祝福。

    休息日应蓟禾之邀,贞萼她们到蓟园作客。蓟禾是蓟令言最小的亲妹妹。好友岑颖果评价,蓟园风貌堪比南京总统府。得益父亲职位,岑颖果去过总统府。

    蓟园比往日热闹,检查较往日更严。园内小汽车络绎不绝,奥斯汀,福特,贞萼还见到果绿的雪佛莱,敞蓬的水蓝漆别克master,少帅曾开过这款车。

    她们见到蓟禾才知,蓟茞将动身前往普林斯顿深造,出国前开个大party。蓟茞是蓟令言的大妹妹,蓟禾的亲姐姐。蓟禾说:“今天蓟茞一力主持。”

    “前些日子宴会,来许多长辈呢,爹爹姆妈他们也从南京回了,厨房有警卫团值班,比今天热闹。”

    蓟家工人阿玉是个小女孩,抱来蓟禾的骑装。

    忽然,对过的楼梯角处,几个男人一闪而过,他们上楼,为首一位的身影高瘦翩翩,是蓟令言。

    蓟禾大约瞧见了。

    她转头,问一旁的阿玉:“那是我二哥他们么?”

    阿玉点点头,说是二少爷。

    蓟禾把骑装推开,唠叨阿玉:“我叫你换上,你怎么帮我更衣。”她跑到楼梯下,仰头叫住蓟令言一行,说:“二哥,我要骑马呢,你们去吗?”

    贞萼她们只看得见蓟禾又说:“那你们可不许先走。”

    这边阿玉吐吐舌头:“禾小姐说教我骑马,我怕得很。”

    蓟禾回来时,她笑得古灵精怪。

    贞萼她们到马厩挑马,蓟禾把心爱的娉娉让给阿玉骑。

    娉娉是头红毛小母驹,血统纯良,漂亮驯熟,蓟令言送她的。

    在马场,她们玩了一上午,蓟禾便教阿玉一上午。可阿玉一坐上马,就没胆子,高高撅起屁股,那副尊容惹得贞萼她们哈哈大笑,气得蓟禾直骂她笨。

    贞萼她们重回宴客楼,楼内四处是人。

    蓟茞喜爱牡丹花,一栋楼的上上下下,放了盛牡丹的花瓶。蓟茞换了一件凤仙领素色蓝金绣线兰花旗袍。贞萼记得,早上望到她迎客,穿的是荷叶袖松石绿抹木芍药花改良旗袍,每颗扣子缝的黄宝石,交相辉印着旗袍的黄芍药花,高贵娴雅。

    餐厅摆了两条马蹄型的长桌,杯碟羹匙刀叉已布置好。桌上厅里是一色的白牡丹,与各处花色又相异。蓟家厨子多,广东菜,本帮菜,福州菜,西菜等都做得。工人们忙进忙出,将菜肴上桌。

    这时,客人在大厅合影。拍照之人是驻上海的奥地利摄影师斯坦,他是蓟茞的朋友,替她私人留恋,此次做了很多拍摄。

    蓟禾玩性大,拉进贞萼和阿玉她们,一起照了一张。

    这张相洗出来,后来拿给贞萼,内有的十几二十人,全是蓟茞的闺中密友及同学,她于这非富即贵的中间,穿着那身凤仙领云锦素色蓝金绣线兰花旗袍,轻便雅静。贞萼,阿玉,岑颖果,莫枫,站在富丽堂皇的大厅的最边上,笑容灿烂。

    蓟禾等到用过餐,请斯坦单独给她们拍照。一下午贞萼她们一会下棋,一会乘车到书斋读书,一会看放映,一会又上厨房,摇冰淇淋吃,欢乐至极。

    午宴后,蓟茞及闺中密友,换了时新洋装,蓟茞穿的是lanvin的onepiece,异常俏丽。

    临晚宴,蓟禾想起什么,她率领贞萼她们直奔二楼。

    房间在走廊尽头,一打开门,偌大屋子的家具,一水的海南花梨。当中坐着五个男人,分别是蓟令言,魏元,帮会小开许少厥,印钞厂总经理刘涛敏之子刘玉聪,刘玉聪字颖山,及山西籍的江沪年轻银行家袁之朗,他祖上经营钱庄,因元银私发迹。

    桌几上陈立着杯酒,散满一堆的授函,股票债券,密要文书,合同印章等,他们仰面抽雪茄,吞云吐雾。

    那烟雾经久缭绕,爬在半空,徐徐似有异香。

    贞萼走进房,恍若生出隔世之感。

    蓟禾也发着愣,一会说:“二哥,我找你半天,学校里有个事求你们。”

    她们冒然来访,男士们熄掉雪茄,看起来稍微端正的模样,贞萼听得身后一个清丽的声音响起:“谁陪我跳开场舞?”

    “我请你们来,光躲楼上。”

    来的人儿正是蓟茞。

    她袅袅婷婷站住,穿着一条自己设计剪裁的浅绿丝绸夜礼服,耳戴绿蕊猫眼钉。绿猫眼钉油光饱满,滴着翠。

    魏元一见是三小姐,他有些着慌,忙起身,走去把窗子弄开通风。

    他们招得蓟茞骂:“电灯也不开,昏天黑地的,你们坐得住,都是油瓶不扶的懒怠人。”

    魏元无父无母,小蓟令言好几岁,他小时候来蓟家,给蓟令言当茶房,后陪蓟令言留学,回上海又跟着蓟令言做事,日子一久,他和蓟家人便非主非仆的。

    他面对蓟三小姐的娇嗔,贞萼觉得是难得一见,他难为情一笑,连忙前去开灯。

    这一下里,蓟令言问,是一件什么事,蓟禾说着。那一下里,刘玉聪,许少厥,袁之朗,蓟茞说着笑。刘玉聪就举荐自己,只听蓟茞说:“我不和你跳。”刘玉聪不以为意,小眼睛笑眯眯。袁之朗佳人有约,马上要离开。许少厥这人,他从不跳舞。

    贞萼她们挨着蓟令言一处,魏元没有回归他们,守候在开灯的地,蓟茞不假思索,望着他说:“学清,你陪我跳。”魏元字学清。

    贞萼她们齐齐看向他,他却一听到这话,远远便摆手:“我就算了吧,我不会跳舞啊。”刘玉聪为人精明,笑说:“学清,我们三小姐发了话,你敢不跳。”蓟茞瞧他一眼,也欣赏他直言不讳。魏元仍是不松口。

    蓟禾为学校的事,她和许少厥袁之朗在打商量,因蓟令言开口,魏元才没有作声,勉强答应跳舞的事。

    贞萼她们看出,蓟茞有点儿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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